台東的太陽總是一副要把人曬乾的樣子,倨傲的掛在天上發燙,冷眼旁觀這個世界。屋裡只有電扇,像個烤箱般要將我烤暈。家裡待不住,我叛逆的想,既然裡面外面都這麼炎熱,那不如勇敢地走出,去反抗太陽,讓他知道有人不怕它的猛烈照射,一點也不怕。
全副武裝,套上牛仔褲,穿上薄外套,抖抖腳把帆布鞋牢牢黏住,戴上口罩以及安全帽,一屁股坐上家門前那台老舊的50CC小綿羊,我向烤爐般的透天厝揮一揮手說再見,油門催到底,十八歲的夏天,我的十八歲夏天,正式啟程。
一開始兩旁還有幾台摩托車,離市區愈來愈遠之後,車子漸漸少了,反而是耳窩邊多了幾聲海風的回響、嘴唇上多了些黏答答鹹得無比的鹽巴碎屑。遠方,無名的樹木婆娑起舞,樹葉摩擦發出了如同沙鈴般粗獷中帶著絲絲纖細的聲響,巨浪批批襲來,打在沙灘上,沙子四處分飛然後落下,聲兒婉轉。
我大聲呼喊,向這片熟悉的蔚藍海洋打招呼,同時也向在天上的你說聲嗨。這裡留存了多少青春的記憶,我無法細數。還記得那棵生長在海岬邊緣的大葉欖仁,你我坐在樹下,將那些藏在心底的小小煩惱拿出,彼此交換,我會輕輕拂去黏附於上的灰塵,靜靜凝視,然後在你眼前將它壓碎,張開手掌,讓它隨著海風飄散無蹤。
我靠著海波堤坐了下來,閉上雙眼感受這片喧囂的寧靜。隨著海浪的規律起落,我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那些因炎熱所引起的煩躁早已消失。我開始回想過去十八年每一段美好時光:阿婆背著剛出生的我,走過一條又一條人車雜沓的道路,一手拿著要給正在醫院坐月子的母親的麻油雞,一手拍著我小小的背安撫著煩躁的我。還有,國小時害羞地參加演講比賽,零零落落的字句讓我在台上發抖不停,老師和藹地對我微笑,在結束的剎那,她第一個為我大聲歡呼、用力鼓掌。高中時,雨下的好大好大,卻澆不熄因運動會而熱血沸騰的我們,穿著超人服裝,把傘丟在草地上,奔跑在紅沙跑道上,對著司令台大力揮手……
多少美好在我腦海一一重新搬演,我像個孩子,坐在沙灘上淡淡地微笑著。青春為何物?幸福為何物?我想我早已深刻體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太陽掛在山頭正要回家,我站起身,拍拍屁股,對著一望無際的海洋揮揮手,向它道別,同時也向在天上偷看著我的你,說聲再見:毋須煩惱,因為有我在這裡,我會將你的所有憂煩一一收納,並且捏得碎碎小小的,讓它隨著風兒飄去散去。
我回頭走向摩托車,同時也走向十九歲的開端,而十八歲,十八歲以前的夏天,就讓它全都留在這裡吧,明年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