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目漱石
製造人世的,既然不是神,也不是鬼;而是在近鄰走動的平凡的人。平凡的人所建造的人世既不容易居住,那還有什麼可去的樂土?如果有,那也是非人居住的國土了。非人的國土,也一定比人世更難居住的吧。
既然難於居住,而又無法搬出去的人世,就必須使這個難於居住的地方,稍為更寬和,使短暫的生命,至少在短暫的時間內更容易居住。由此,就產生詩人的天職,產生畫家的使命。藝術之士之所以尊貴,是因為他使人世更悠適,使人心更豐富。
從難於居住的人世,拔除使人難於居住的煩惱,直接描出可貴的人間世,便是詩,便是畫。也是音樂和雕刻。進一步而言,也可以不必去描繪。只要真切地看著,就會產生詩,湧出歌。
不把所想所看呈現於紙上,鏗鏘之聲,依然在心中躍起。丹青不必塗抹於畫布,絢爛的彩色自然映入心眼。人只要這樣觀看自己所居住的世界,靈台方心的照相機,就會把混濁的俗世照澄清的映像。
因此,無聲的詩人雖然未寫一句,無色的畫家雖然未畫一筆,在觀照人生之點,在解脫苦惱之點,在能進出清靜之點,在於能夠建立一個獨一無二的藝術世界之點,在於消除利欲的羈絆之點,卻比千金之子,比萬乘之君,比俗界所有的寵兒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