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結尾

文/林文義 圖/台北當代藝術館 |2010.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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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在一片汙染的天空裡

尋找一朵乾淨純真的雲。

--楊柏林〈操刀之五〉

必須以鏡面迴照的銀,苔綠彷彿的銅,始能回首屬於他的記憶。騎著白馬疾奔於潮浪與沙灘之間的壯碩男子,一雙修長、好看的手用來雕塑,心靈則傾往寫詩。雄渾、大氣的雕塑與纖細、感傷的詩,是他愛情的源頭嗎?

我總提及佛堂前那株銀杏樹,並且時而詢之蒼郁的季節;他說,夏末秋初吧,扇形葉片層層疊疊,綠的鮮嫩,黃的厚實。如果推開那兩扇來自陝西高原的古老木門,宋代木雕觀音剝蝕的半身,那麼法相莊嚴地俯看芸芸眾生,看了一千年未曾眨眼,菩薩的慈悲怕已疲倦了;所以種一株銀杏樹淨心、怡神。

好天氣,誰來題名?怎麼忽而想起很多年未晤的仙枝的句子,很胡蘭成的用筆。的確是冬日少有的好天氣,晴暖如春的薄日,從銀杏樹光禿的枝椏穿過佛堂的大片落地窗透明玻璃如星光撒落的靜美氛圍。他招呼訪客就坐佛堂右側的肖楠木長桌,就喝咖啡吧,或是茶 ?訪客竟是心不在飲品,隨目望去幾尊鎏金坐佛。少年結髮的妻子,有時會迷途忘路,她總深情地留存、謹記青春、狂熱時的唯一惦念。

如今,半百之後已然霜髮漸生的雕塑詩人,還予等同眷愛、疼惜地尋她回家,這是生命難以割捨的幸福,也是不幸。青春年代的奔馬少年,在浪潮與沙灘的人生旅路,遺落足痕幾許?

森林地帶的自我城垛,他的單人寢臥,褥黑色鑲金,依然是玻璃四面的剔透如他心。浴池隔著一層無遮的透明,子夜星光,拂曉微曦,有誰窺看?蛇與山鼠,貓頭鷹或者流螢?要我在床前的五○年代皮椅安坐不動,何以?他拿出新添購的一千八百萬畫素的單眼數位相機,為我留影以念;凝肅則若遲,歡顏則魚尾紋遍生,上下年歲,誰都不想再奢言:青春。

訪客要求欣賞他的雕塑成品。揮舞著手中沉甸甸的新相機說,趁著夕陽正美,上露台看山景雲彩吧。這才發現,露台外山櫻開得燦爛,一株高大的玉蘭從下端的谷地,頑強穿過松木地板的寬曠露台,枝葉繁茂,不是花期,厚實狹長的闊葉垂覆著縷縷清芬酖酖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花樹,就紀念雲林鄉下的母親。他說。甜味的夕陽,微涼、舒爽的冬日向晚,方向朝西,是兩河交匯的遠方;通往外雙溪的公路映照暮色,錯覺般誤認是一灣迂迴的河流,故宮博物院就隔著那條通向士林的道路,對面突兀、猙獰的住家大樓,仍未上燈的裂解這山群原是溫柔、婉約的天際線……那是什麼?

靛色如瓷的高空,一道向前延伸的繩狀雲。那是什麼?主人與訪客仰首互詢。凝結尾。我說:飛航過島國領空的國際線班機。剎那悄無聲息,群體瞇起有志一同的老花眼,尋向細索,凝結尾如絲般地前端,十架形的飛行器閃著銀亮的落日餘暉,高度當在三、四萬呎上。

猶若在遠天飛行的雕塑。群體凝目不語,這悄靜的片晌,心所感悟為何?那遙遠的、飄浮的如鳥的俯瞰這橫越的狹長島國,凝結尾構成的航機轟然的噴射悶響,三萬呎上的旅人看見的藍與綠、秋與黃的山海、城鎮,何如所思?

晚風習習,落日後疏星漸明,進得屋內燈亮迎夜;終可靜心佇立於他的雕塑之前。銀,剔透如明鏡。銅,渾厚若醇酒。潤澤、溫美的強悍,來自他堅執、不渝地美學意念 ;沒有尖刺與稜角的雕塑風格,大約是我半生以來所熟諳地,屬於他美麗與艱難的秀異質感。

暮色臨前,所見的凝結尾,意味我們同年代的生命情境;青春時的火焰那般地狂野、炙熱,毫無所懼的鷹,往更高的同溫層展翅飛昇。更高更孤獨,難以臆測的失速、凜冽的如冰雪,反噬與折逆,終是凝結尾般地消逝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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