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詩行】人生原是僧行腳

徐國能 |2010.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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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感於終日無窮盡的爭奪與紛擾。莫名地想起了《灰欄記》。

「灰欄」,就是在地上用石灰畫一個大圈圈,元朝的李行甫寫了一齣《包待制智勘灰欄記》的包公戲,講富翁馬員外遭人鴆殺,家中只留下一個由妾媵張海棠所生的孩子,可歎張員外的正室妻子不願偌大的家產落入張海棠母子的手中,硬說五歲孩子是她所生,兩個女人爭到了公堂上,正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在沒法檢驗DNA的時代,賢明如包大人也無法清斷孩子的歸屬,只好在地上畫了一個「灰欄」,將孩子擺在裡面,要兩個母親一人抓住一手,同時往外拉,誰拉得了孩子,誰就擁有「監護權」。可憐一個五歲嬌娃,怎經得起兩位臂圓膀粗的女人奮力拉扯呢……?這齣戲寫得真好,二十世紀初傳到了歐洲,著名的德國劇作家布雷希特(Bretolt Brecht)將這個戲改編為《高加索灰欄記》(The Caucasian Chalk Circle),成為世界著名的戲劇。

我在大二的戲劇課上讀了這個劇本,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那時總以為「愛」都是轟轟烈烈如《藍與黑》,天長地久如《蒙馬特遺書》,不然至少也要像《齊瓦哥醫生》或《飄》那麼磅礡纏綿。《灰欄記》裡描述的愛,好像太素樸了一些。不過近來我發現我們的社會常以「愛」為理由,不管「孩子」是不是痛得哇哇大叫,都要將他拉往自己這一方,擁有了這個孩子,無論是死是活,也就擁有了權力、財富、名位等世間榮華,因此雙方人馬都宣稱是出於對孩子的「愛」,於是便可無計於孩子的痛,死命地拉、拉、拉。有時,我竟感覺到自己就像灰欄中的孩子,左邊的把我拖過去,右邊的將我扯回來,兩邊鬥智又鬥力,我卻已想跳出這個圈圈,不再玩這個荒唐的遊戲了。

《灰欄記》的故事其實本源於《大正大藏經.本緣部.賢愚品》,其中有〈檀膩奇品〉一則,故事與《灰欄記》大約相當,在爭挽孩子的過程中,其經文曰:「莫非母者,于兒無慈,盡力頓牽,不恐傷損。所生母者,于兒慈深,隨從愛護,不忍世挽。」也就是孩子真正的生母唯恐孩子受傷,只好鬆手,讓孩子被對方拉了過去,然而審判者也從這個當下的不忍中,判斷出了真正的親情。

回顧我們的社會,大約沒有人願意在人肉拔河中鬆手,也沒有人真能懂得放手不盡然是示弱或是不在乎,反之,那才是愛最真實的一面。人間的你爭我奪,往往以「愛」來包裝私欲,欺人之餘,漸漸地,自我也陷溺其中,到最後不免分不清自己手中緊握而無法釋然的,究竟是什麼了。沒有想到,要進入中年,有了孩子,才慢慢明白《灰欄記》,才明白放開緊握的手是需要多少真愛的勇氣。

我不知道自己手中,是不是也緊握著什麼無法鬆開,而那無法放手的執念又是何物。唯我擔心在這樣的爭奪拉扯中,自己固然筋疲力盡,但最後得到的一切,難道不是損傷累累的嗎?走在暖風細雨交織的晚春初夏,天地欣然信美,造物主卻不曾眷戀而任其流轉,也許這就是天地永恆自在的真諦。惟我於世事總是牽縈而無法釋懷,白日的挂慮與殷憂,到夜晚便轉換為無盡的失眠和夢魘。夜深起坐,隨意翻書,讀到了布袋和尚的讚詞: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

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在千門萬戶的孤影中,我想起了樓外城外,那隱密於幽谷裡的清泉,一聲一聲的鷓鴣———人生原是僧行腳,暮雨江關,晚照河山,底事徘徊歧路間?

(本專欄每周四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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