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南方人,和隔壁北方人的李媽媽相處久了,過年也跟著吃餃子,管它叫「元寶」。年夜飯撤席後開始守歲,媽媽把剁好的豬絞肉和韭菜或高麗菜,和在一起,再撒上適量的鹽、味精、香油拌勻,就擀起餃子皮來。弟弟調皮,把麵糰搓成條狀,說是蛇;我也盡量發揮創意,包成三角形、圓形或四不像,甚至破掉。從除夕到正月十五是「家法」假期,爸媽不會打人罵人。
爸爸洗好三個一毛錢,分別包入餃子中,初一早上吃到包了銅板的餃子,這一年都會順順當當,而且招財進寶。是夜,口袋搋著一張紅色的十元壓歲錢,聽著此起彼落的鞭炮聲,興奮指數衝到最高點。
隔天清晨,東方不過濛濛亮,爸爸喚醒我們,口中唸著:「開門見喜」,打開廳門,到院子放炮;這是每年初一例行的儀式。吃過元寶,兩個蘿蔔頭換了新衣裳,跟在爸媽身後,逐門逐戶拜年,運氣好的話,除了喜糖,還可討到五毛一塊的賞錢,立刻奔到街上買汽球、彈珠。
十點鐘左右,村子口準會出現那位年輕的女郎,穿著高跟鞋,一扭一扭,夾在人群中,從田尾走到年節氣氛濃厚的北斗街上。簇新的洋裝上,頂著新燙的捲髮,空氣中飄來絲絲嗆鼻的藥水味,殷紅小口,抓住我羨艷的目光,那雙大腳,卻老實的洩露了做粗活的原本身分。
逛完大街,下午三點,又拎著大包小包和那雙紅豔的高跟鞋,走回田尾,微寒的空氣中,有止不住的倦意;連續三年,一次也沒缺席過,然後就再也不見了。她的出現與消失,在我還不懂懷春的童年,提早催熟一場綺羅春夢。
每逢過年,媽媽必會燉一鍋香滑軟嫩的蹄膀,潤澤紅亮,膏脂豐盈欲滴,配上一杯桂圓酒,味蕾幸福,靈魂滿足。 爸爸後來中風,不敢貪戀口腹之欲,晚年又失語,美食上桌,每每以深圓的酒窩,與我悲憫的眼神無聲交會,許多要說的話,只能留到來生相逢時再說。
年的記憶匆匆走過一甲子,如今爸爸離去,媽媽遲暮,兒子媳婦遠遊,女兒出嫁,年夜飯,夫妻倆加上老媽媽,三個老人也能圍爐。飯後陪媽媽玩撿紅點、十點半等撲克牌遊戲,誇張的讚美,放肆的大笑,老萊子彩衣娛親,再怎麼冷清,也要歡歡喜喜過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