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樹是我最早認識的植物之一。年幼時曾經住在偏遠山村,父母親任教的農校裡有許多高大的老樹,樟樹開花時,到處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結果時小圓果粒掉滿地上,被人踩破了,濃郁的樟腦油味道更是香聞十里。
據說樟樹小果實的汁液和氣味有驅蟲效果,我曾經用來塗抹皮膚上,也不見有什麼立即的功效,倒是聽說樟腦油可以防止蚊蟲叮咬。
當時山村荒野常有一種紅蟲出沒,紅蟲就是「恙蟲」,常停駐在菅芒草的尖端等候,人畜經過立刻附身叮咬,患者高燒且有致命危險。小村子裡家家戶戶談蟲色變,小孩們出門玩耍更是戒慎恐懼。當時偏遠山村醫療設備貧乏,據說被紅蟲叮咬只好自力救濟,必須用縫衣針在患處挖出一個深邃的傷口,然後灌入樟腦油。聽來十分駭人聽聞,也因為如此,每看到樟樹,都認為是可以醫病、救人的樹。
稍長移居到平地,那時候上學、放學都會經過社區籃球場旁邊的一片草地,草地上剛種植一批小樟樹苗。童心未泯的我和二姊,每天經過這片草地,總是用比賽跳高的方式,跨越過一棵又一棵小樹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並沒有感覺自己和小樹一起長大、長高。
然而就在離鄉背井幾年後,首次帶著鄉愁回到故里,眼看當時遊戲的小樹苗都已經長成了大樹,原本空曠的草地,也變成鬱鬱蔥蔥的樟木林,一棵棵曾經是胯下的小樹,早以難望其項背了。樹林深處招來各種野鳥,連不常見的小啄木也來築巢,蔭蔭樹下更是黑冠麻鷺覓食的地方。
我的頂樓花盆裡沒來由的也冒出一株小樟樹,可能是飛鳥播種長出來的。果真如此,那樟樹的小果粒也可以是野鳥的食物了。小樹苗長得快,不過幾年花盆已經不能容身,我將它換了一個大盆,滿懷更大的野心和期待,灌注更多的愛心和關懷,使它更有機會成長為一棵大樹。不料,換盆以後,經不起前一陣子熱浪,終於枯萎死了。
以薰衣草和花海崛起的新社鄉,有一處歷史悠久的農業改良場,圍牆裡面一棵巨大的樟樹,樹身壯碩,樹幹扭曲,樹形幾乎無法名狀,不但從樹下望不到樹頂,無論從那一個角度,也都無法窺其全貌。大樟樹的胸徑約需四人合抱,少說也有幾百年樹齡,卻不見有紅袍加身,沒有土地公神祇加持,也沒有被地方政府公告編號列管為「神木老樹」,巍巍然矗立在磚牆裡冷眼旁觀。
不論國家治亂、社會興衰與地方消長,條條痕痕都忍氣吞聲的刻畫在樹幹表皮上;環境景觀變化、人心善惡與世間冷暖,靜靜默默、也只是心知肚明的記錄在年輪裡。站在樹下不由得抬頭仰止而令人肅然起敬。風徐徐,葉簌簌,凜凜然感到恆古自然的能量罩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