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喚(本名楊森1930-1954),天才童話詩人,出生於遼寧興城菊花島,襁褓喪母,母親只給他留下了一條墨綠色的俄國毯子,「代表她淒苦的愛」。幼年飽受繼母虐待,初級農校畢業,當過報社編輯、電影兵、上等兵、文書上士。一九五四年三月七日死在台北市中華路平交道上,年僅二十四歲。
那一年筆者正值大學三年級,我們在學院寫詩(師大細流詩社,大家都寫方方正正的豆腐乾),也知他在軍中寫詩,那天楊喚在柵欄旁等不及搶著過鐵軌,腳被隙縫嵌住而跌倒,兩旁觀者如堵,都叫他「爬!快爬!」可是他沒爬。(一說是他追求北一女的一位才女不成,而自殺)。噩耗得知之後,我曾在紅樓操場徘徊,殘陽如血,愴懷如割,我在想如果是我要不要爬?當時的我貧病交加,每月只有十塊錢公費,扣去理髮三元(只能在校內理便宜的,許是理髮師太疲勞,有一次把我的眉毛也剃掉了),要買肥皂一塊(洗衣用)、買鹽少許(刷牙用,牙膏、牙粉買不起),然後就靠寥寥的所餘苦捱。大鍋菜永遠是胡瓜一味,不吃就得挨餓,情況一如《紅樓夢》中的「噎酸虀」。既然與楊喚一樣的「前途無亮」,我想鐵軌上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一定是不爬的了。已經是貧病交加的勉強掙扎,又哪能有勇氣以重殘之身去度今後未知的歲月?那也就只能在心底向我可憐的寡母說一聲:「抱歉」。而放棄了吧!
楊喚死後詩集由光啟社出版,才知道這位一生與幸福、快樂絕緣的詩人,卻能在詩作以愛心大量付出。那「可憐的風沒有家/跑東跑西也找不到一個地方休息
/飄流的雲沒有家/天一陰就急得不住地流眼淚。」該就是他溫和的悲苦自況吧!
《風景集》一再重印,讀者們終能了解他抒情詩的沉悒,童話詩博愛的價值。這就是「死後成名」了。想想那李白:在「水中撈月」的詩情背後,可能就是他侘傺落魄,慘絕苟活的自絕吧!那杜甫,不曾死於顛沛流離、飢寒病苦,卻竟脹死在牛肉白酒的飽啖之後,這兩位大詩人,當在那淒苦大去之際,何曾想到會有詩作流傳,名垂千古?
筆者以為,死後成名或許比那些「秀才人微、取湮當代」的咽恨者差勝一籌,終究也不過是使人扼腕的空寥呵!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