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回老家,吃過晚飯,信步去爬附近的小山。剛到半山腰,就見一輪豔紅如血的月亮冉冉從東方升起。離家三十年,住在城裡,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月亮。急步爬上山頂,在三十年前經常乘涼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眺望著那輪圓月,杜甫〈月夜憶舍弟〉中的詩句「月是故鄉明」立刻從記憶中跳了出來。
三十年了,故鄉的月亮還是這樣美,那柔和的銀光鋪天蓋地灑下來,籠罩著村莊,鋪滿田園。坐在寂靜的月光中,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反將月夜襯托得更加靜美,頗有幾分「犬鳴山更幽」的詩情畫意。
我就是沐浴在這樣的月光中長大的。當時離開故鄉,本以為沒有什麼是割捨不下的,未曾想,令人永難忘懷的,還有故鄉的月亮。隨著時光的流逝,故鄉的月光在我的記憶中不但沒消失,反而越來越明亮,使人終生難以忘懷。
那時的月光,對鄉下人來說是一筆財富。鄉下人本來就窮,連電池和煤油這樣的日常必需品都經常無錢購買,所幸還有月光。很多時候,月光不但替代了人們的物質需求,讓人們無償享有,更為重要的是,她對枯燥乏味的農人生活起著撫慰精神的作用。
那時的鄉下人家,唯一的、多姿多彩的夜生活,就是擁抱月光。困倦的身軀,坐在月光裡,閉上雙眼,靜靜地享受月光那溫柔的雙手輕輕撫摸,一天的勞頓慢慢消失;睜開眼,抬頭凝望月亮那張甜蜜的笑臉,即便肚中饑腸轆轆,心裡也是甜美的。雖然,社會賜予我們的東西太少,但大自然賜予我們的是那樣多,那樣美。
擁著月光走路,連腳步也不敢下得太重。皎潔的月光,像銀緞一樣鋪滿道路,踏上去是那樣輕柔,不管多遠的路,月亮始終跟著走,用她的溫柔,鋪向路的盡頭。
趁著大好月光,邀幾個好友,弄一條小船,划到河中心,靜觀小魚戲水,河面泛起淺淺的銀波。人坐在小船中,抬頭看天,低頭看水,舉目望山,人間萬物是那樣的靜美。倦了,倒在船艙中,沐著月光呼呼大睡,任隨小船自由遊走,走進夢鄉。偶有遊魚在艙邊一躍,驚醒一簾幽夢。
髮梢上掛滿晶瑩的露珠,是觀音瓶中的淨水,還是嫦娥相思的眼淚?
月已沉,心還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