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六下午坐在腦波室電腦桌前，打算打檢查報告時（平日我是神經內科的醫師兼安寧緩和醫師），突然電話響起：

「周老大（病人都這麼叫我），開刀後的切片報告出來了，我的小女兒被診斷是惡性細胞瘤，醫師說治癒率只約一半。」阿馮邊哭打電話給我，她的先生阿富曾經是我的病人，在多年前因為惡性腫瘤，而在安寧病房過世。

我記得阿富為人幽默，住院還講笑話給我們醫護人員聽，因為他覺得我們很辛苦。阿富生病前，是某一個宗教團體的社會青年服務隊員，只要一有空，就會帶著阿馮，到處當義工服務別人。

「什麼？」聽阿富小女兒得重病的噩耗，我的腦子裡，突然一片腫脹的感覺。

「醫師說是一種非常惡性的病，叫做…」阿馮在電話那頭，將英文字母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我聽，我邊寫著，腦海裡卻浮現出阿富過世後，我們安寧團隊成員們，一路陪著他的兩個小女兒，從小學到國中，拿了許多獎狀與獎牌外，連音樂及演講等比賽，也每年得獎，甚至去年姊妹同時參加不同項目比賽，都得到第一名，在鄉間傳為佳話。

「這種病很罕見，大約每一百萬人，才有兩個人會得到這種病，真是的，怎麼會呢？更何況，這種事情，碰到一次還不夠嗎？一個單親媽媽，竟然還要連續承受兩次打擊，唉…」我心裡面感覺到面對無常的無奈與無力感，一時間說不出安慰的話，就靜靜聽著阿馮從電話那頭傳來，陣陣啜泣聲。

「嗚—，嗚—，五年前是我先生，怎麼現在又是我的小寶貝碰到呢？老天爺是不是比較會欺負好人？」阿馮的哭泣聲透過電話，依舊聽得很清楚。

「妳現在人在哪裡？」

「已經回到老家了，…」

「我跟我太太，晚一點會過去看妳和妳女兒。」我太太當年當安寧病房義工時，也曾經服務過癌症末期的阿富，跟阿馮一家也很熟。

「好，見面再談。」

掛上電話後，我回想起阿富在大約五、六年前過世時，他的兩個小女孩才念小一與小二而已，然而阿馮在阿富過世後，一個單親媽媽不但養活兩個小女孩跟自己，竟然還能夠將兩個女兒教育得這麼優秀，真的很不容易。

思緒到這裡，覺得腦袋空空的，神經科特殊檢查的報告，看來已經無法打下去了，就把電腦裡面的電子郵件信箱打開，才赫然發現阿馮早已經寄了一封信給我，題目是「阿馮萬念俱灰」，裡頭還重複提到，要不是還有一個大女兒需要照顧的話，真想就跟著小女兒，一起到天上跟阿富團聚算了。（上）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