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馬總統要大幅度地改組內閣了,原因是莫拉克的風、水之災時內閣官員救災緩慢、失言連連。
緩慢與否,實在是仁智之見,譬如說災區民眾的感覺,當然急如星火,此外都是延緩遲滯的了;至於失言,則為政本不在多言,更何況巧言?那麼,失言並不等於無能,則與改組、下台何干?
當然,我們並不是說這一個內閣都不能動、都不須改,譬如說……但是,如流水的民意既然多希望改,馬總統處此情勢,恐怕也由不得了。可見一個團隊和領導者的關係,是何等的密切!
講到一個領導者和其團隊的互動、相輔,我們不能不想起韓文公(愈)的〈雜說一〉,他以「龍」比喻領導者,以「雲」比喻他的團隊;於是,扣住了「雲」、「龍」兩字,翻來覆去、波譎雲詭地抒寫著龍不能沒有雲,領導者不能沒有他的團隊;儘管團隊是領導者組成的,但它表現的精彩與否,卻直接烘托了領導者的能耐為何。
好比雲固然是龍噓氣所成,而雲的靈動變化乃使龍得以神其靈!唉,一百五十字不到(實際上是一百四十四字)的短文,寫得這樣見首不見尾,真虧他是昌黎先生,我不能、也不願將之譯為白話,就直接抄錄於下,請君品賞:
龍噓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汩陵谷,雲亦靈怪矣哉!
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
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品賞之餘,我們該回頭審視一下,「噓」怎麼樣的雲才能成就怎麼樣的神龍?
當年南宋孝宗皇帝曾經和右文殿修撰張栻(栻,字敬夫,人稱南軒先生,是當代大理學家;但是和今日的「哲學家」不同,其事蹟很值得我們另篇談論)聊天時慨嘆說:「難得辦事之臣。」
張栻對口就說:「陛下當求曉事之臣,不當求辦事之臣;若但求辦事之臣,則他日敗陛下事者,未必非此人也!」
但是,什麼叫「辦事之臣」?什麼叫「曉事之臣」?孝宗沒有再問,他也沒有再講;一直到六十二年之後,理宗皇帝時,才由寶章閣學士吳泳上了一章〈論曉事之臣與辦事之臣劄子〉,重又談起了這一問題。
吳泳以為所謂「曉事之臣」,是事情看得通透,政制嫻熟而視野開闊,事務到手則能及時集合適當部會議處而事無不辦的。
至於「辦事之臣」,那都是一批:一、利口而不學,二、誇誕而非材,三、什麼事都敢做而無知透頂,四、好像能任勞任怨而其實是爛好人一個,五、開口閉口愛國愛民而事實上是最不忠不義的人。以上這五種人,雖名曰辦事,而適所以敗事也。
那麼,怎樣分辨呢?他勸理宗讀史,從史傳的忠烈、奸猾的人物裡去學榜樣。理宗有沒有照做呢?應該沒有!否則他在位四十年,宋朝不但沒有興復;他死後才十五年,南宋便亡了。
然而,用人當辨「辦事」與「曉事」的理念對不對,當然不錯!清朝乾隆皇帝是一位英主,他讀書唯恐不知書旨,特別讓文武百官為他寫了一部讀書的心得報告,是從經、史、諸子的案例裡選取有關治國的名言善行而加以評論,書名就叫《御覽經史講義》,凡三十一卷,很值得政治人物、尤其是領導者細細品讀。
就在卷二十九裡,便有一篇監察御史熊學鵬的論斷,他說:
張南軒講「辦事」與「曉事」的話,當然是好的;但其間不能無病,不能不細加推尋。因為那種勇於辦事而不曉事的人,當然會搞出紛擾的禍患;其實還有一種雖曉事而不辦事的人,更足以弄到廢弛之憂。
試想,一個政務官除了要有「敬事後食」的精神之外,更要有視野通透、勇於負責的修養,否則怎能盼望他成就一事?
但是,要成就一事,重要的是在於通情達理;不審乎通情達理而妄逞意見,讓事情愈搞愈亂、愈做愈擰,這是標準的「生事之臣」,哪裡是「辦事之臣」啦?
再說,所謂辦事者,是在他能辦成一事之後,能仰不愧而俯不怍地對得起長官、百姓以至於自己,則豈只是「辦事之臣」而已,這才是真正的「曉事之臣」呀!」
這一番話,較之吳泳又是另一境界的看法了。
龍噓氣成雲,馬總統噓成的是斑斕的祥雲呢?還是滿天密布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