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那條摩肩擦踵的街道，右拐，又是一條小巷，但裡面的人流量相對小些，也沒有礙眼礙腳的地攤小販，早晨的陽光撒落下來的也好像多一些，讓人的心室也敞亮一些。漂在這個城市，無論工作還是居住條件，總是那麼不盡人意，而一場感情的折挫更令人意志消沉，但，是不甘的、又好像出於本能地，自我調節著，就像橡膠樹被刀斧砍傷後溢出白色的汁液阻止細菌的侵入，我喜歡捕捉明亮的陽光，喜歡身邊一切豐沛的活力。她，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她應該有四十多歲了吧，特別喜歡連衣裙，留著女青年頭，頭髮當然是染過的，那種金黃色。脖子上掛著項鏈，亮晶晶的，自然不會落下了耳墜。她的裙子每天都不同樣，紗質的居多，幾乎沒有棉布的，路經她身邊的眼光很精明的女人，用眼睛瞟一下就曉得她的衣服是那種地攤貨，但，她依然故我，興頭興腦且永不知疲倦地翻新著花樣，你無法用水嫩和光鮮這類字眼跟她聯繫起來，只能用「濃豔」這個詞。濃豔不敵鮮豔，濃豔是一種妖嬈的行頭，而鮮豔則是一種本質上的年輕，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當她的身影出現在那個小巷時，我心湖裡就泛起了圈圈漣漪。

當時沒風，可她的白紗裙是飄起來的，她臀部沒有放在三輪車的座椅上，而是弓著身子，三輪車被踩得飛快。她就像一道明亮的光，刷地從我身邊駛了過去。也有時，我打她身邊走過，她正專心地做著自己的工作，那通常是晚上了，她的三輪車上放著三個大塑膠桶，兩個白色，一個天藍色。頂搶眼的是她的車把正中心，繫著一束鮮花，哦，不，確切地說是一束塑膠假花（也正因為是假的才能永遠花開不敗）。她的工作就是撿別人倒掉的剩飯，把速食盒裡沒有吃完的飯粒攏歸一處，然後倒進三輪車的那個大桶內。

那些垃圾堆，女孩子從旁邊經過，都要掩著鼻子，可她卻久聞不覺其臭，還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濃豔，從容生活，寧和心境，靜享人生，其作風令人側目而視。我每每看到她，就要停下步子，多看她幾眼猶如多呼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從而增加肺活量。

我自認為對她觀察得相當仔細了，可當有一天，我從她身旁經過時，看到她拿出了一條舊抹布，我才吃驚地發現，在那些假花的深處掛著一面鏡子！她細細地抹著那面鏡子，姿態動人，她這面鏡子的作用，我當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她那些白紗裙，那些亮晶晶的項鏈，穿戴出來，不是給旁人看的，她只是為自己美麗著。

我的工作每天就是在電腦上敲出一些文字，便可溫飽無憂，而工作、情場上的一點點失意，便導致自己攬鏡自照的心情都沒有了———確切地說，是我沒有這樣的一面鏡子。

她的這面鏡子叫從容、恬然、知足，只有內心達到這種境地的人，才配擁有這樣的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