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早晨第一道陽光灑向冷冽的山谷時,一個小男孩、一頭小象,同時在德國一座古老農莊誕生了。同年同月同日來到同一地點的兩個生命,展開了緊密相連的一生。
他們一起成長,一起玩耍,一起學習。五歲時,小男孩四呎高,四十五磅;小象五呎高,一千磅重。十歲時,小男孩五呎高,七十磅;小象八呎高,三千五百磅。
小布蘭的父親、祖父都是馬戲團的馴象師,他出生之後,也被付予繼承祖傳「事業」的使命。布蘭從父親那兒學會如何為小象莫妲刷洗身體、修銼指甲,如何訓練牠作繞圈子、翻筋斗、大踏步、躺臥、長鼻子特技等各種表演。最重要的,父親告訴他,馴獸師與動物之間,須以溫柔和愛心相互維繫,而不是虐待與恐懼的惡性循環。
在布蘭感覺他和莫妲好像體內流著相同的血液,有著同樣的思想、感情,能心有靈犀的溝通時,馬戲團主人解散了馬戲團,動物和相關設備則被賣到美國。
他們已共同生活十六年,彼此都離不開對方。於是,為了和莫妲在一起,布蘭冒險偷渡,碰上海難,遭土匪搶劫,被遊擊隊攻擊……從德國到印度、英國、美國。
遇到貴人相助,莫妲以其英勇、智慧贏得榮耀喝采時,布蘭欣喜共享;莫妲被刺傷、中毒、凌虐,幾次生命垂危,甚至最後老醜虛弱之際,布蘭都奮不顧身的細心照顧。
雷夫‧海佛爾是好萊塢的動物行為學者,也是一位馴獸師,他飼養的象、猿、獅、虎、熊等動物,常常出現在電影、電視影集裡。他廉價買下遍體鱗傷、憔悴消瘦又憂鬱消沉的老莫妲,也從四方探聽,一路尋象跡,終於重逢老友的布蘭口中,得知整個故事。
他將兩個善良、質樸、平凡又偉大的生命所串成的真人真事,寫成一本書,書名就叫《莫妲》。
動物文學作家杜白醫師在一開始的推薦序裡,就敬告讀者:「必須選個隔天休假的夜裡,開始讀這本書;因為你一定停不下來,而且別忘了準備好一整盒的紙巾,加上一個很大的垃圾筒。」還說:「看完了,哭夠了,深深呼口氣,好好睡到自然醒,靈象莫妲,正在天邊向你微笑地揮著那兩扇大耳朵。」
可不是,我還嚮往著,牠還會溫柔的用長鼻子把我捲起來,輕輕的放在牠背上,然後穩穩行著,帶我去踏青。
碩壯的象力大無比但性情柔順,看著《莫妲》時,我一邊想著佛教裡有關大象的種種神聖隱喻,普賢菩薩的座騎是白象,象徵其柔和大慈力與堅忍的行願;釋迦牟尼佛由兜率天入母胎時,即乘六牙白象,也以象王來譬喻佛陀之行止威儀;《本生經》裡,佛陀過去世曾以象身行布施的事例……
作為陸地最大動物的象,力大能負重,舉足即能將人粉身碎骨。但是牠的溫和沉穩,又似能掩藏一切的恐懼和痛苦。具足了力量與慈悲,加上愛戀、信賴與默契,便交織成一幅幅人獸之間患難相交、生死相許感人至深的情景。
布蘭還小時,有天晚上,莫妲掙脫腳鍊,撞倒穀倉大門,激動跑來房門口嗚嗚叫著。布蘭父親從沒見過牠這種舉動,腦筋一轉,飛奔上樓,看到布蘭渾身是汗,神智不清,軟軟癱在床上。若遲來一步,布蘭這條小命就喪在致命的病毒上。這是莫妲第一次救了布蘭,家人好奇也疑惑為何牠知道布蘭生病了。
大海上遇到強烈颶風,巨大的貨輪被刮掃成碎片,浩劫餘生的二十幾個人,在莫妲背上趴著、靠著,牠承載眾人在浪潮翻攪的海面上漂浮著。等救援汽艇趕到,船小無法負載大象時,急著逃生的人們忙不迭地如丟棄累贅的廢物般,唯有布蘭陪著和他一樣虛弱、一樣耗盡最後生命力的莫妲,往海裡沉去。
馬戲團失火時,莫妲順從布蘭的指令,毫不退縮的走入濃密的煙霧、熾熱的火牆裡,搶救受困的人畜。但是,當強盜搶劫,持刀砍殺布蘭那千鈞一髮之際,牠又憤怒的用鼻子、用膝蓋、用雙腳,把五個搶匪一個個殺死。
像慈眉菩薩,像怒目金剛,兩種力量存在莫妲龐大的身軀裡。
在印度「皇家蓄象場」的日子,是布蘭和莫妲一生中最受禮遇、最富足、最喜樂的時光。一位負責照顧神聖白象的哲人賈格拉告訴布蘭,印度人以靜默冥想的方式探求真理與神,並從中開悟,達到涅槃的境界。而通往神的路有許多,一滴水可以映照出月亮,「每個有生命的物體,都可以映照出祂──可以是一粒沙,或是一整片海洋;可以是一顆星星,或是整個宇宙;可以是各種動物,或是所有的生物。」
於是,布蘭明白,透過和莫妲的溝通,他傾聽自己的內在,傾聽大自然(與祂)的聲音,也隱約找到生命之道。
一人、一象共同走過七十八個年頭,兩「人」亦師、亦友、亦父(布蘭常喚莫妲「丫頭」,喊到最後成「老丫頭」)。走過幾次死亡幽谷,經歷大悲大喜的生命奇蹟,想起曾經幫助他們、真心愛他們的好朋友、親人,布蘭告訴他妻子:「過去的事給了我們力量。所以,得到了力量還繼續哀傷,實在是不怎麼聰明的,對吧?」
看到這句話,淚水凝住,從晶瑩的水光中,我不僅看到兩個相互依存的高貴生命,心版上閃過一段段的記憶,是柔軟的細沙,是尖刺的礫石,腳底踩過,走過,痛過,就過去了,留下的是支撐生命繼續走下去的溫柔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