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嘉興街追憶--記事本1998 (三之二)

陳義芝 |2009.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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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六十(一九七一)年代,我到台北就讀師大,和平東路還像縣級鄉鎮的街道;豆漿油條店與彈棉花店比鄰處設有「六張犁」車站牌。我吃過豆漿店的油條,也拿舊棉絮去彈棉花店加新棉,重新彈出一床鬆軟的棉被來。三十幾年過去,豆漿店還在,彈棉花店已不見蹤影。從前和平東路那一段現在變成崇德街;當年的聯勤宿舍,蓋出了一個新的崇德社區。

那時我分租一間小房在嘉興街,陽台前面是小河、田野,不遠處是山丘公墓。在我想像中那一丘脈就連結到六張犁亂葬崗,也就是後來的「政治受難者紀念公園」,但民國六十年代根本沒有「白色恐怖」這一詞語。一九五○年代以來的政治迫害、槍決,因為禁談,在青年心中只是一二游絲,而非定影。在承平而制式的社會長大,只有窮苦的感覺而無思想遭撲殺的恐懼。任何一個權力組織想要隱藏罪惡,都是輕而易舉的,極權壓制、情報局滅口、黑社會剝削,以至於資本主義社會包賭、包娼、包仲介,很多弱勢者就陷入失聲與失身的黑暗窘境。

當年的溫暖記憶是租屋窗外有一豆腐工廠,夜晚機器打磨的聲音響個不停,同時飄傳濃濃的黃豆香。我經常端個小缽去買新濾出的豆花、豆漿,以為豆漿裝進保溫瓶即可不壞,不料過一天打開瓶塞,一坨一坨結塊發酸,變成一隻餿水瓶。晚上經過一家小麵館,偶然會遇見小說家趙滋藩(1924—1986),他除在大學任教,還兼任中央日報主筆。夜歸,大約是從報館下班,身形矮矮胖胖,緩步在昏暗的街道,旋即踅入那家麵館,在一盞小燈的矮案擺開一碟小菜、一碗麵,我記憶中似乎還存有他自斟自酌的畫面。趙滋藩小說十餘部,我沒一部看完,倒是他涵融美學與文學理論的散文集《藝文短笛》、《談文論藝》,算是我的啟蒙書。我很想上前自我介紹,炫弄一下文學常識,教他記得我,但終歸只是想想而已,眼看著十分疲憊、沉靜的他,吃完付了帳,又投入昏暗的小街,沒入夜色中。

我還記得有一回,已經很晚了,住崇德社區(當年的聯勤宿舍)的二舅跑來我窗口喚我。他老人家打牌贏了些錢,堅決拉我外出消夜。我初到台北,動輒皮膚起疹子,二舅教了我一套以毒攻毒法:海鮮照吃,酒照喝,疹子起來一大片,用花椒炒鹽巴燒熱水擦拭。那方法很解癢,但是不是靠它治好過敏?我想不可能。也許起初對台北水土不服吧,過了一年,過敏的困擾慢慢地減弱了。

從嘉興街搬興隆路二段,再搬三福街,經木柵路、興隆路四段兩棟租屋過渡,而後落腳於興隆路三段,再遷延吉街,又回崇德街(也就是我最初來台北的區域)。在台北南區繞了一圈,直到一九九八年往內湖購屋,搬離了六張犁,嘉興街於是成為我「浪跡」台北的第一章追憶。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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