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
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虞美人〉李煜
七夕,終年夜夜風露立中宵的牛郎織女,總算得以雙雙攜手漫步鵲橋一遂相思。而天上人間雲漢迢迢,金陵街坊酒肆人聲方杳,秦淮河畔金粉未消,夜裡的南京,街頭巷弄卻傳來哭聲陣陣,南唐後主李煜這一天「流水落花春去也」。
一縷魂牽回首看:四十二年家國江山無限闌珊、愛恨旖旎多少貪歡,只好教後人細細傳唱。
此時真個是「別時容易見時難」了,多少時候「故國夜重歸,別來雙淚垂」,而今霜重露寒黃泉路遙,怕是連夢也不復可得了
!他腳步一定是蹣跚而蕭然的。
或許大周后願意在前方為他提一盞燈籠,搖曳的燈火下有她曼美的身影,眉心微蹙眼底含怨,卻不掩她的絕世風華。「娥皇啊!我願再傾耳聽你一曲清歌,只不知羅袖是否依然輕盈如昨?才思是否依然玲瓏剔透?如今絕路相逢,夫妻恩義是否依舊?」
他不是個好皇帝,雖然他「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長相不同凡俗、性情溫柔和雅,愛好書畫詩詞、喜迎風花雪月。但生命給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不幸生錯帝王家,南唐君主的位置他終究坐不住,相較於雄才大略的宋太祖趙匡胤,李煜的軟弱沉溺是愧對江南父老的。
趙匡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而他既不對抗、對宋稱臣自稱「江南國主」,復托病不去開封見宋太祖,以至金陵被克、遭俘北京。
亡國君王成為「違命侯」,十五年的君王生涯、綺麗婉約的花間戲語,「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上苑春花正盛、夏日荷綠田田,蘆花深處一葉孤舟譜起新腔,秦淮河心朗朗秋月啊!是否溫柔得流瀉著深情目光?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明知是不可免的酸楚滋味,本待淺嚐,卻是苦沁骨髓化作愁腸。
江南,他的故鄉,是他心之所繫,孤寂帷帳裡僅有的回憶: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
不敢有夢,好夢由來最易醒,長夜夢醒時漫漫深更何以排憂?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這是「詞壇帝王」李後主的千年一嘆;「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闈今冷落,廣陵台殿山荒涼。」
大周后、小周后,花樣瀲灩的金陵,雄壯巍峨的石頭城,豐盛富饒文化昌盛的南唐,是仁厚慈藹的太子李煜最後回味的江南排場。
不忍他「可憐薄命做君王」;然而有幸相遇,何妨與他一起〈烏夜啼〉: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