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愛爾蘭劇作家貝克特(Samuel Beckett,1906-1989)的百年冥誕,最近台灣的劇場圈,也和許多國家同樣展開紀念活動,包括演出和講座。在我過去的閱讀中,常看到貝克特的作品被引介和引用,尤其傑作《等待果陀》,劇中透過兩個主人翁重複而漫長的等待,一個由始至終都未現其身的果陀,過程的嘻笑怒罵插科打諢,反映出生命的虛空,因而不得不在等待中將時間耗盡。我會將果陀視作是死亡的象徵,而死亡是終將到臨的未知,許多人什麼事都不做,不認真生活,僅是讓時間無意義的過去,令肉體先於心靈死滅,也是對於生存某種層面的虛無的消極退守。這齣戲,去年由當代傳奇劇場以戲曲形式演出,令人驚喜。
如果要為貝克特找到一個關鍵詞,或許就是「等待」了。那是劇作家想要表達的生命態度,也成為作品的基調。連帶的概念,例如語言表達的無意義,但我們卻必須透過語言建築生活,呈現的皆是一種荒謬的無力以對的處境。上個月在台南人戲工廠觀看台南人劇團演出的《來來去去》和《落腳聲》,前者透過三個女子分別離場,場上兩人談論缺席者耳語的形式,刻劃人際關係;後者則看見一個不斷在舞台上走來復走去的老女人,為後台母親的語言制約困陷。語言在生活中是我們賴以表意,且緊緊扣連奠定著存在基礎的工具,但是它卻愈趨貧瘠和無甚意義。我們終究只能在生存的舞台上來來又去去,聽自己足下的跫音,或口中拋出的空虛而活著,而等待著。
又例如前幾天在牯嶺街小劇場所觀看的,由S.P.A思罷劇團演出的兩齣劇作:《乖乖睡》和《美好時光》,同樣的也是運用許多的生活瑣事,包括刷牙、塗抹口紅、禱告、梳頭、唱歌等等,一邊不斷地讚嘆美好的一天,一邊卻意識著一天的過去以及自己日益衰老的身體感官;或者坐在老搖椅上,日升日落,不斷地搖著,直到劇末一再哀嘆的「搖到她死翹翹酘酘」、「終點、終結、關閉的窗口、另一個同樣活著的靈魂、停止了時間酘酘」,都是戲劇中絮叨的台詞和意象。
貝克特的戲不容易理解,因為它的零碎、荒謬、空無,不僅在戲劇形式,甚至意涵上都是困難的,但那也是因為它所對應的現代生活是那樣艱難和荒唐,我們沒有發覺的是,當我們嘲笑劇中人莫名的舉止過後,卻被某種空虛侵入,因為他們是那樣可親於自己的生命經驗:瑣碎、無聊,以及在死亡面前無盡的等待;我們不停地感到活著的短促,同時卻以更多無意義的語言彼此相待和傷害。貝克特的作品因為那樣簡單如生活,反而更顯複雜,因為觀眾已經漸漸忘了凝視自己,哈哈笑完也就忘了,好像劇中人的等待與我們毫無相干。因此,在紀念這樣傑出的劇作家的特別日子,我們應該重新閱讀他的作品,並且細細體會他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