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想起陳映真--記事本1997(三之二)

陳義芝 |2009.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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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須有採訪的能力,採訪成不成功,視其提問與編寫功夫。一九八○年代後期我為《聯副》執行作家快訪,或署名或以編輯室代稱,大約有三四十篇,多為海外作家,篇幅只有三五百字,沒有深度可言。一九九六年十一月至九七年十一月,我與朋友合作進行的五十篇「閱讀之旅」採訪,呈現名家的學思歷程,思想家如余英時、李亦園,舞蹈家如劉鳳學、林懷民,美學家如姚一葦、蔣勳、余秋雨,作家如余光中、楊牧,政治人物則有後來當上總統的陳水扁、馬英九……,主題集中,文長往往超過四千字,可以說是當年聯副的重頭戲。

最難忘的一次採訪經驗,是陳映真。我帶研究生唐蕙韻前往中和他的寓所。訪談豐富,一切順利,不料當晚發覺錄音失敗。所幸記錄者另有現場筆記,又與陳映真通電話,補足了一些細節,〈思想,是一切形式的主體〉這篇稿子,乃能清晰地反映陳映真從魯迅、舊俄小說、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到獄中讀《詩經》、《史記》的憧憬蛻變。

錄音失敗,受訪者無不悅表示,是我當時至深的印象之一。印象之二,是陳映真說的:「我的文學,我的工作,基本上都為著我的思想服務。文學是我表達思想的形式之一。」印象之三,是當我強烈表示,看不到他的小說創作,不僅是讀者遺憾,也是台灣文壇的損失時,他回應:「今年我即將滿六十歲。最後十餘年能寫的歲月,我想,還是要留給創作,留給文學。」

陳映真沒有食言。一九九八年他雖然繼續寫了一批台灣政經思想研究的文章,一九九九年起連著三年,交出了中篇小說《歸鄉》、《夜霧》、《忠孝公園》。停止小說創作十二年,他的小說心靈依然健在!正當大家期待他再造一個新的寫作高峰,很遺憾,他的身體出了狀況,開始頻密地進出醫院,需要大量時間休養。有好幾次,我邀請他到校園演講,他不敢立刻答應,總說:「如果像今天這樣的狀況,還可以。但不敢保證那一天……」心跳不正常,嚴重干擾他的體能、作息。二○○六年果然極其要命地二度中風,在北京醫院一待就快要滿三年了。

據說陳映真現正緩慢康復中,但文友始終都無法見到他。我曾託黃春明帶一封信到醫院。可是人進不去,信能進去嗎?即使信能帶到,陳映真能不能讀信?我常常想到年少,當陳映真小說還是禁書的年代,我透過香港出版的集子,讀他的〈將軍族〉、〈第一件差事〉以及〈淒慘的無言的嘴〉。

〈淒慘的無言的嘴〉整篇就是一個大象徵:社會是黑房、精神病院,需要打開窗,讓陽光進來;夢魘中的一張張嘴,是一個個傷口。這篇小說引我思考死亡,還買了佛洛依德《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研讀。在陳映真的小說中,淤血的傷口竟然像人的嘴,罪竟然是毒蛇的一種,不僅有思想,還充滿顫慄的詩意。

二○○九年的今天回顧,想到陳映真這枝巨筆怕是要永久擱置,就不免心驚,這真是文學界的又一場噩夢!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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