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其淡如水 執象而求 咫尺千里 問余合適 廓爾忘言 華枝春滿 天心月圓。--弘一法師
天氣入秋來,許多陶藝家朋友紛紛出新窯,邀我們前去看新陶,兼賞景賞藝。
秋天是柴燒的好時機,陶藝家趁著天氣轉涼,買好柴和陶土,接著就守在柴窯旁來個七天七夜,等候喜悅與汗水交織打開窯門的那一刻來臨,
近來回留素食餐廳小珍邀我們至陽明山賞陶,陶藝品是來自她的老公艾文(Evan)之作。我也想趕緊上山去欣賞艾文作品。
柴燒顧名思義是用「柴」去燒,和電窯、瓦斯窯不同的是陶土表情會隨著「灰燼」而產生變化。艾文柴燒以柚木和紅衫木為主,陶土和柴火舞後,灰燼在陶土形成斑駁質感,保有柴燒殘留陶土表面的灰,古樸中又帶著雕塑感。
我在碗中擱上幾片茶葉,注入熱水,茶葉展顏,陶土又轉為和水波共舞,在戶外的傍晚金黃陽光投射下,我欲言已忘。藝術家極力於模仿自然,但確實是沒有比自然更自然的事了。
艾文說自己做陶的理念是秉持著「單純」,單純是一個理想,失去了單純,美也失落了。」他們在陽明山的居所簡單,處處看見用心,自然無為,順勢生長。
在緩慢情緒裡,突然被嗓音視為國寶級的泰雅族歌者雲力思驚到,在艾文的陶藝作品前悠然開腔,渾厚的「泰雅古訓」像是來自地心的聲音,感動著我。雲力思說這首歌原本只能由男性長老吟唱,但因耆老漸朽,她深思應該為了文化傳承,勇敢去衝破禁忌,將感動如神諭的曼妙美聲感染我們這顆頑石之心。
我才忽然感到自己好久沒有親近自然與如此人文與土地的聲音與作品了。當時且心想,這些人不說佛,但已在行佛法,他們珍惜自然,發揮自己。
天色漸暗時,陽明山下台北夜景浮顯,我捧著陶碗,看著山下的城市繁華裡的芸芸眾生,心境有如莊生曉夢迷蝴蝶。心想著有多少人是熱愛自己的工作?有多少人可以做自己?有多少人在自己的生命裡當導演?有多少人活得自在快樂?
或許這看透的智慧須從遊戲人間始。
其實遊戲人間是一個大學問,絕不是一般人錯解的不在乎或輕薄。恰恰相反的是,我們不僅要投入其中且還得明白這只是一齣戲。我的上師卻映多傑仁波切要我常訓練自己不斷地在各種情境裡做到「融入而不亂」與「知而無念」。即知道這世間不過是電影般的大幻境,但又能完全投入且又不受幻境影響。
問題是如何做自己又能遊戲人間?每個人都是這個世間劇情的劇中人,但我們卻很少在這一生裡自己當導演。世人都追求具有可資衡量盤算的價值,追求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財富功績高官厚祿……,無窮無盡,不惜一切代價,耗竭餘生。
財富名利終究是幻影,因為終究會離去,隨著無常「稍縱即逝」。但山下的城市人都很難從中覺悟,很快地大部分人會追求另一個幻影,一個幻影連結著一個幻影,這就是大部分人的生命樣貌。
我們一生都被這些浮華幻影綁住,而成了可悲的人。
在山上,我看著藝術家的作品,也想著這齣人間大戲。在山上,看著一柴一燒,和藝術家們一期一會,我的思緒清朗了起來。
(本專欄每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