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大道上的橄欖樹 生命即是作曲的李泰祥

張夢瑞 |2008.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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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來,國內著名作詞作曲家李泰祥的作品涵蓋了古典音樂、大眾流行歌曲、電影配樂及舞台作品。在創作的歷程中,不斷尋求屬於自己的音樂,總呈現著與一般流行歌曲不同的藝術性,像是結合詩與音樂,透過詩讓音樂更細膩自然,創造了新的音樂風格,執著於音樂創作之路的他,即使是罹患帕金森症十年之久,卻依然在音樂創作的領域中持續奮鬥


在台北縣文化局舉辦的一場音樂會上,久被帕金森氏症困擾的音樂家李泰祥,站在舞台上指揮子弟兵許景淳演唱一首首他病後創作的樂曲,包括「愛的所在」──「用愛打拚,才有希望;有愛的所在,才有未來。」

除了指揮,李泰祥還加入樂隊行列,又敲又打,他是如此沉醉,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必須長期服藥的病人;興致一來,李泰祥甚至走向舞台中央,用俏皮的歌聲,和著旋律,以組曲方式唱出大家耳熟能詳的「一條日光大道」、「美麗的錯誤」、「為你唱一首我們的歌」。

末了,他用危顫顫的聲音向全場觀眾說:「不管生命遭受多大苦痛,只要還有一口氣,我就永遠不會放棄熱愛的音樂。」樂停,觀眾起立為這位生命鬥士鼓掌,掌聲未歇,燈光已亮,不少人仍無法止住眼眶的淚水。

和病痛和平共存 愈戰愈勇

與十幾二十年前的風光相比,這些年來李泰祥沉寂了許多,在無情病魔的摧殘下,他確實憔悴不少;狂亂的頭髮斑白而萎靡,一度還瘦了10公斤。但是,他對音樂的執著與信念未曾稍減,反而在對抗疾病中,有了新的人生體驗,意外開創了新的音樂空間。迭經變故病苦,他仍樂觀表示:「人生,不一定是種豆得豆,有時候可能栽了這個,卻有意外的收穫。」(圖/陳易辰)

李泰祥坦承,年輕時負擔太重,掙扎於古典與流行,現實與理想之間,精神十分痛苦。「現在這些痛苦都沒有了,我可以更自由地創作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也是近年李泰祥能夠接二連三發表一些大製作、概念完整的作品的原因。至於病痛,他毫不考慮地說:「我已經學會與它和平共存,它是打不倒我的!我是愈戰愈勇!」

這句話一點不假,多年來飽受帕金森氏症困擾的李泰祥,絲毫沒有減少他對音樂的投入。以2004年為例,他就以《李泰祥感恩音樂會》為名,在全台做了10場巡迴演出。在這之前,他還舉辦《風景四幅》巡迴音樂會,用以感謝社會各界在過去這十年來給予他各方面的支持與關懷。空檔時更深入社區與鄉間,希望把樂聲帶到每個角落。2005年他又把觸角伸向歐美,於當年秋天赴國外做大型演出。

在沒有演出的日子裡,李泰祥也珍惜分分秒秒,把全付精神放在創作新曲及修補以前未臻理想的作品上,2005年完成的作品,是根據阿美族神話創作的交響詩《基蘭卡山》,並於國家音樂廳公演。同時他並陸續修改年輕時的舊作,希望以更美好的面貌呈現給樂迷。

第一部重修的是1965年完成的《大神祭》,他解釋,當時年輕,有些問題看得還不透徹,竟敢任性揮灑,十分不智,「如今思想逐漸成熟,急躁的心情也沉澱下來,才發現自己需要努力和改進的地方還有許多,」李泰祥娓娓道來,彷彿訴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但態度又如此真摯懇切。

面對逆境反而篤定

類似這種無私的執著,在李泰祥的音樂歷程中處處可見:1994年,也就是李泰祥得病的第5年,朋友都叫他多休息,少工作,他卻接受金革唱片邀請,監製台灣音樂史上首見、一套12張的CD《中國交響世紀》專輯;在4位國際音樂家攜手合作下,歷經3年才完成144首具有代表性的民謠的音樂總譜。這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所面對的是更嚴酷的錄音考驗。

為了追求完美的音樂品質,腳步哆嗦、說話緩慢的李泰祥和其他3位作曲家,先後前往天寒地凍的莫斯科、北京和上海進行數位化錄音,並與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新莫斯科愛樂交響樂團、北京中央交響樂團合作。

金革唱片經理張大光回憶,一度他們還自責把如此艱鉅的工作交給身體欠安的李泰祥,是不是太沉重了?但又期待李泰祥能夠達成這項重任。張大光說,直到他與李泰祥多次接觸後,才發現心中的疑慮是多餘的,因為那時的李泰祥無論在思想圓融度、創意開發性,或技巧的成熟度上,都已達到顛峰,加上一絲不苟的嚴謹態度,使這套民謠交響化專輯受到國內外樂迷的喜愛,銷售成績相當理想。

對於這件事,李泰祥有一句心裡話要說。他表示,自己是個平庸的人,順利成功不是他的宿命,他的路向來是顛簸的,唯一的出路就是不斷嘗試、不斷奮進,直到終有一天可以強壯到打倒敵人。他一直以這種方式成長,安逸的環境會讓他覺得無處著力而慌亂,面對逆境挑戰時反倒很踏實,心也整個篤定下來。

曾被批難成大器

1939年,出生在台東縣馬蘭部落的李泰祥,一直給人很孤傲的印象。

李泰祥說,他小時候很古怪彆扭,老師喊左轉,他偏不聽指令,反而一直往前走,因此常被老師處罰,認為他腦筋有問題,將來難成大器。5年級時,老師發現這個「問題學生」的畫作強烈而有趣,於是為他報名參加全省小學繪畫比賽,想不到得了獎,這個獎將一位小小原住民的心靈,從禁錮中釋放了出來。

對樂迷來說,大家只隱約知道李泰祥是原住民,他很少談過去,談他來自台東的阿美族血統。李泰祥的父親是少數受過高等教育的原住民,母親是埔里人。父親在日據時代是位優秀的保險業務員,家境相當好,二次大戰期間為了躲避戰亂,舉家遷到台北,那年李泰祥才5歲。

拉得一手優美小提琴的父親,也許是背負著原住民給人落後懶散的污名壓力,極力要將孩子教導成比漢人更像漢人,因此對他的期望很高。然而李泰祥初中時,父親生意失敗,家道中落,也無力再栽培他。

就讀台北國語實小時,李泰祥是全校唯一的「山地孩子」,由於功課不好,反應遲鈍,再加上「身分」特殊,同學經常會聯合欺負他,把他壓在地上痛打。那段日子,他渾身上下不時掛彩,卻也培養出堅強不屈的個性。

賣獵槍 買小提琴

好在,繪畫帶給李泰祥不少榮耀,有一陣子他在學校什麼都不做,只要畫畫,大家都誇他畫的好,讓他終於找到生存的空間。他的音樂成績也十分出色,父親還將獵槍賣得的錢給他買了一把小提琴,他就自行摸索找到音階。漸漸地,李泰祥開始了解別的孩子在做些什麼,功課也慢慢有了起色,短短一、兩個月,他從各科全部零分,飛速進步到6、70分。初中考上文山中學,但除了音樂及美術,其他科目依然不靈光。

儘管藝術天分突出,李泰祥壓根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走上這條路。在一次接受電視採訪時,李泰祥透露一件令人感動的往事。

他說,初中美術課時,老師拿了一個石膏像讓同學素描,「我畫的很認真,但心裡免不了奇怪,為什麼這個體型不錯的石膏人總是躺在地上,好像被打倒的樣子,就像我小時候經常被人壓在地上動彈不得一樣。老師告訴我,雖然石膏人被打倒,但他永不屈服,縱使躺在地上,依然不逃避也不投降,用他支撐在地上的手和身體,努力吸收大地的氣息,繼續戰鬥下去!」多年來,這段話一直存在李泰祥的內心深處,成為他終身的精神後盾。

16歲那年,透過一則招生廣告,李泰祥正式拜留日的小提琴家陳清港為師,由於他已自學多年,進步十分神速,即使後來無錢繳學費,愛才的老師依然願意免費授課,讓他感動不已。

高中時李泰祥考上國立藝專的美術印刷科,他以為日後會朝美術發展,但全身的音樂細胞就像地下的伏流一般,不斷在他內心攪動,隨時找機會噴出!初進藝專的頭一年,台灣省文化促進會舉辦小提琴比賽,李泰祥輕易取得第一名佳績,但真正促成他朝音樂發展的臨門一腳,卻是他喜歡上音樂科一位長髮飄逸,彈了一手好鋼琴的女同學,為了伊,李泰祥特別轉到音樂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心儀的佳人。

自認個性浪漫,本人卻木訥、害羞的李泰祥回憶這段初戀時說,自己始終不敢向對方表達愛意,只能以特立獨行的叛逆態度,或經常有意無意的即興演奏,來吸引對方愛憐的目光,最後兩人雖共締連理,可惜婚姻終告失敗。

賦予流行歌嶄新境界

藝專畢業後,李泰祥曾任台北市立交響樂團、台視交響樂團首席小提琴及省立交響樂團指揮等要職。這位從21歲即開始自己摸索作曲的音樂家,在沒有拜師,全憑一股對音樂的熱愛下,10年間,寫了許多極具中國風味的新樂曲;他擷取傳統音樂神髓,再注入現代精神,組成別具風格的現代中國音樂。可惜當時國內沒有人知道,台灣有一位默默耕耘的本土現代音樂家。

1973年,李泰祥獲得美國洛克斐勒全額獎學金,及國務院交換計畫學者獎學金赴美,至各大學音樂學院及交響樂團觀摩研究,國人才開始注意到他在現代音樂上的優異表現。一年後,李泰祥回國,立刻投入音樂創作的工作,陸續發表了《雨、禪、西門町》、《大神祭》(雲門舞集改編成《吳鳳》演出)、《清平樂》、《大地之歌》、《太虛吟》、《幻境三章》、《生民篇》等作品,被視為台灣中生代最具代表性的作曲家之一。(圖/徐輔)

從純樸的原民部落,到五光十色的美國大都會,李泰祥在各種音樂土壤中盡情吸收,他的樂風炫麗多彩,技法變換難以定格,從室內樂到歌劇、從浪漫派到印象派,都在他悠遊揮灑的範圍內。

古典作品外,李泰祥因聽不慣國語歌曲充斥著愛恨交纏的萎靡濫情,曲風又過分東洋化,於是毅然以學院科班身分投入通俗的流行音樂,並發願要將流行歌曲帶往一個嶄新的境界。

這段時期,校園民歌正風起雲湧的在台灣興起,李泰祥適時搭上這班列車,他以古典音樂的優美曲式,寫下藝術性極高的流行歌曲《橄欖樹》,再搭配齊豫天籟般的歌聲,推出後立刻轟動海內外,被譽為民歌時代的經典之作。隨後李泰祥與齊豫合作的《祝福》、《一條日光大道》,更是把李泰祥所標榜的古典情懷,與齊豫獨有的燦亮嗓音,發揮得淋漓盡致。

詩與音樂結合成績斐然

為了進一步提升流行歌的質感,李泰祥又結合詩人余光中、鄭愁予、羅門、蓉子、羅青等人,及作家三毛的詞,譜出一首首動人心弦的詩歌,交由弟子唐曉詩、葉倩文、潘越雲、許景淳等人演唱,從此確立了李泰祥在國語歌壇的大師級地位。

在國內流行樂壇上,能夠讓聽眾立刻辨識出來的作品並不多,李泰祥是其中佼佼者,他的《風》、《傳說》、《牧羊女》、《春天的浮雕》、《海棠紋身》、《都市旅律》、《一根火柴》,雖然由不同歌手詮釋,但一聽就知道是出自李泰祥的手筆。

1993年,台大的學生社團「人文報社」製作了一個台灣流行專題,邀請包括歌手、唱片業、電台主持人、文化界人士等二百餘人,票選過去15年內的「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先由主辦單位從上千張唱片中評選出150張,再交由評審複選50張,最後進行投票。這是國內文化界首次舉辦為流行音樂打分數的活動,格外引人注意。

結果不出所料,在百張最佳專輯排行榜上,李泰祥分別以《橄欖樹》、《你是我所有的回憶》、《唐曉詩專輯》,拿下第3、37及94名,成績斐然。但李泰祥的創作並沒有因民歌走紅而定型,他同時寫廣告歌曲,為電影配樂。二十多年來,李泰祥寫過2百多首國語歌,為20餘部電影配樂,多次獲得金馬獎電影配樂獎項,還有上百首的電視廣告歌,至於古典樂及現代樂就更難以勝數了。

已過世的音樂家許常惠曾說:「李泰祥的作曲地位是可以肯定的,因為不管他作哪一類音樂,都能貼切地融入,讓與他合作的人深感佩服。」

只有愛與音樂能連接生死

1988年,李泰祥到世界各地旅遊,把自己徹底放逐。回家後,身體一直覺得很不舒服,他懷疑自己或許是菸抽太多,把菸戒掉後情況卻沒有多大改善。他去看醫生想問個明白,誰知道對方看到他的動作,劈頭就告訴他得了帕金森氏症。李泰祥從來沒聽過這個病名,直覺以為與感冒差不多,但醫生告訴他,這個病目前無藥可治,而且萎縮的腦細胞不會再復活,要他心理有個準備。

即使情況惡劣,李泰祥也沒有驚慌過,他認為科技如此發達,很快會有治療帕金森氏症的新藥出現;前兩年為了一場音樂演出,他鼓起勇氣接受腦部深層的電擊刺激手術,之後病況改善,於是有了去年重現樂壇的全國感恩巡迴之旅。

雖然不願向命運低頭,但李泰祥不得不感嘆,生病對創作的衝擊不小。以前他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一首精緻的曲子,如今記憶退化,乍現的靈感轉身即忘,加倍努力也做不到從前的一半;加上手腳不停抖動,一件看似容易、拿橡皮擦修改樂譜的動作,他都做得十分吃力,經常點錯、擦錯,只能咬緊牙根,不斷重來。

「音樂是我的生命,肉體再怎麼痛苦難熬,生活再怎麼拮据困窘,我也要堅持下去,絕不放棄!」李泰祥認為,人必須有信心、有信念才能往前走,自暴自棄無異是宣判了心靈的枯竭和死亡。病後的李泰祥,不但作品比以往成熟,也悟出人生許多真理。

「在樂土與天堂中,只有愛與音樂能連接生、死,使人生有意義和價值,」李泰祥用吃力含糊的語音,說出生命的謳歌和禮讚,聞之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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