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慧如
視聽味嗅觸五種感官裡,嗅覺最無法主動屏蔽,雖然它經常伴隨著其他感官經驗和外在環境,攪動你的內在。所以讚譽美食,說「色香味俱全」,缺少「香」的食物,好比人少了靈魂。話說回來,怎樣叫「香」,人言言殊。記不清是不是張愛玲在作品中提過:有人抓起自己的腳板深嗅,有人陶醉於機油的味道。
用經濟性的眼光打量世界,香味綁住最基本的生存要求:果腹。以填飽肚子為前提,香味在每個人的記憶中長相各異。
幼時放學回家,我在一樓門口就聞得到三樓家裡祖母燉蘿蔔湯的味道,那清香刺激得肚子咕嚕咕嚕響。端午節包粽子,糯米和粽葉你儂我儂,搭配絕佳,想起來就垂涎。何況那背後還有這麼一個人,她在意我餓不餓。湯圓、年糕、蘿蔔糕等年節食品,我家一向在祖母的領導下完成,經祖母的手做出來的活就是比外面的好吃。一大籠的年糕剛蒸好,邊邊馬上被挖走,圓周拓下大大小小的食指印。
那時我家樓下住個怪人,我偶爾被派拿剛蒸好的粽子或蘿蔔糕給他。他獨自起伙,但他的抽油煙機很少響。別人送的食物,他從不吃,放在檯面或餐桌上發霉變餿。只到夜深人靜,他才從床上慢慢爬起來,猶如殭屍復活。
國中時,我家旁邊的巷子擺了個麵攤。一次我和弟弟妹妹提早放學,經過麵攤,受不了油蔥酥混著蔥花給熱湯澆灌的香氣,我掏出所有的零用錢五元,叫一碗陽春麵,三個人站在路邊輪流吃。猛一回頭,看到爸爸閒閒地從家裡出來散步,嚇得躲到牆角。為什麼要嚇要躲呢,呵呵呵。
後來我知道「此燈亮有餅」。那是隔壁巷子的一家蔥油餅店,店名的原意就是:店門口的廣告燈亮著的話就還有餅。店家雙手握鏟,不斷拍打蔥油餅。餅皮酥香鬆綿,抖擻著熱烘烘的氣息。門開著,燈就亮著,香味就飄在空氣裡。店家的動作很麻利,切起餅來手起刀落,絕不拖泥帶水。在暮色已濃的饕客隊伍中,每人取了餅就走。
多年前回家,忘了帶鑰匙,踱步去買餅,人又排成長龍。排我前面的那位小姐,穿著時髦,身材窈窕,眼神慵倦,頭髮溼漉漉,看上去亂糟糟。她要了一整張餅。再前面的先生,身上散發著餿臭味,吊嘎仔一圈圈白色汗漬,他買了半張。沒功夫再審視別人就到我了。
吃的文化趣味是經濟性的,但是它們的榮耀時刻彷彿錦衣夜行,往往不容易見證。什麼都不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在這煽情的年代,何妨再擺一道。唇齒留住的香味隱藏著各種裂痕。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