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23RF
文/陳復
張慰慈老師曾是專業經理人,擅長品牌創建與營運,更在新聞與設計領域累積深厚資歷。近年來,她將更多精神投注於飲食文化,探討如何透過料理實踐匠心,並與修行相結合,開闢出一條獨特的生活哲學路徑。
她著作甚多,不過《食禪》與《無肉之歡》兩本書特別有意思,裡面從食材選擇到烹調心法,皆融入對生命境界的深刻體悟。
慰慈老師與料理結緣,源於一份綿長的鄉愁。祖籍安徽,在眷村(中興新村)長大的她,童年最溫暖的記憶總與親人烹飪的菜餚相連。然而,因工作長期奔波於亞洲與美國,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坐飛機。居無定所的生活讓她時常思念家鄉的滋味,於是她就打電話向遠在台灣的母親請教家鄉菜的做法,藉此來安頓思鄉的情懷。
她笑稱自己並非名廚,但正是這份對「家味」的追尋,讓她走進廚房。
她真正將料理與修行緊密連結的轉折,來自生命中無法回避的苦難。民國九十五年,她的母親罹患口腔癌,當時醫學尚不如今日發達,身為獨生女的她首次感到走投無路。在陪伴母親的過程中,她因緣際會,開始接觸佛法智慧。她體悟到所謂「修行」並非遙不可及的概念,而是「修正行為」,意即調整我們因習氣而生的煩躁、恐懼與壞脾氣。
慰慈老師發現廚房正是絕佳的修心道場。「煎豆腐要用小火慢煎」,她以此為例,說明料理需要耐心與專注,這過程本身就是對心性的磨練。她將修行貫穿從烹調到食用的全程,提出「快煮慢食」與「食當季、食當地」這些觀念。
其中「慢食」不僅是細嚼慢嚥,更是一種飲食儀態與內在平靜的培養。她引用《華嚴經.淨行品》中「禪悅為食」的觀念,指出當心靈達到和諧狀態,所獲得的法喜就如同滋養身心的食糧,值得細細品味。
過去在商場上,慰慈老師曾以「女漢子」的拚勁開拓事業,相信人定勝天。但母親的病痛讓她體悟到人力有時而窮,也正是在這「人的末路」,信仰的道路就此展開。她開始有意識地在廚事中調伏急躁的個性,將鍋鏟間的磨練轉化為對內在的觀照與修正。
《食禪》一書便是這段心路歷程的結晶。書中記錄的不只是食譜,更是融合家族記憶、生活體悟與修行感懷的散文。書中照片皆由她親自拍攝,那些家常菜餚、童年小吃,甚至祖母身穿旗袍的身影,都成為連繫情感與文化的媒介。
慰慈老師近期出版《無肉之歡》這本書,來探討素食帶來的身心喜悅,其啟發源自家族健康史與自身的信仰實踐。她發現過往長輩因飲食較為豐厚,多受心血管疾病所苦;而她自己因工作應酬頻繁,身體也受到傷害,從而意識到調整飲食的必要。
她將書名定為《無肉之歡》,正是對比於「無肉不歡」,強調不吃肉所能獲得的清新喜悅與身心輕安。她更將日常一餐蔬食,視為一種更根本的「放生」,意即對動物、對環境,也對自己的身體行一份慈悲。
慰慈老師的書寫也自然融匯文學意境。談到竹筍,聯想到蘇東坡「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於潛僧綠筠軒》)的雅趣;提及春韭,則與杜甫《贈衛八處士》中的情誼相呼應。這些並非刻意援引,而是因其自幼深受古典文學薰陶,當下心境與千年詩句自然共鳴。
她相信飲食可以是一場與文化、與自然、與內在的深度對話。慰慈老師希望透過自己的經歷告訴大家,修行不必在遠方,慈悲不必拘形式。當我們在廚房專注當下,在餐桌上感恩細品,便是在每一日的生活中涵養身心,實踐一場平凡而深刻的生命修行。(本文作者為國立宜蘭大學博雅學部教授並合聘佛光大學歷史系講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