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英
那天,我們一早搭船抵達馬祖,陽光還沒徹底熱起來,海風卻已捲來一絲鹽味。小女兒一看到港邊那幾尊巨大的消波塊,就驚呼:「像不像變形金剛躺在海邊睡午覺。」我笑了笑,心想她的眼睛總能看到一些我忽略的趣味。
我們繞過村落,走到一片裸露礁石與浪濤之間,遠遠望見那個像鳥巢般的裝置藝術,巨大而荒涼,像一張空椅子,也像某種來不及完成的庇護所。兩姐妹一看到那個巢,就興奮地說:「媽媽媽媽,那是不是給巨鳥住的家?」
我忍不住說:「不是喔,那是我們人類做給夢想住的家。」
她們兩個轉頭狐疑看著我,大概覺得我又在文青了。先生則慢條斯理地說:「是啊,就像我們也是從不同地方來,把日子慢慢搭起來的。」
那座藝術品名為《築巢》,由藝術家陳益輝所創,使用的是廢棄的鋼鐵與船隻零件,也許曾經是海上的某塊船板,或是被鹽分啃蝕過的鐵條。如今它們被編織在一起,成了一個沒有鳥蛋的巢,卻也不再漂泊。
我請兩個女兒站進去巢底拍照,她們竟自顧自地盤腿坐下,像是在模仿母鳥孵蛋。「我是孵夢想的媽媽鳥,姐姐是蛋!」小妹大聲宣布,姐姐立刻抗議:「我才不要當蛋,我要飛出去了!」
我笑著按下快門,捕捉了她們姐妹這一瞬間的爭吵與和解,陽光剛好灑進鳥巢內,投下層層交錯的光影,彷彿她們正被羽翼庇護。這畫面,像極了我想給她們的人生:不完美,但有溫度。
婚姻與家庭,何嘗不是一種築巢?那些年,我們從租屋的老公寓開始,添了一張張椅子、書櫃、尿布台,再把彼此的疲憊、歡笑、爭吵、遷就,一根一根地纏上去。慢慢地,也築出一個只屬於我們的家。
傍晚,海水漲了些,女兒在堤防上追逐影子。風吹得我的帽子歪了,先生伸手幫我撥正。我轉頭看那個巨大鳥巢的剪影,在夕陽下像一艘破損卻堅定的船,仍穩穩地停泊在時間裡。
那一刻,我心裡浮現一句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不是因為失意,而是那種日子將晚、孩子漸長的感觸。旅程不會永遠,孩子不會永遠停在鳥巢裡。但我們曾經一起,站在馬祖這座小島,望著巢、望著海、望著未來。
也許有一天,孩子們會從這樣的記憶裡回頭,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巢,不只是鋼鐵搭成的藝術品,而是我們用時間與愛,細細築起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