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皓棠
坐定,熄燈,電影開場。
沒有華麗的搭景,也沒有常見的電影明星,唯有一名掛著電影看板的小丑,頂著火辣豔陽,漫步在嘉義竹崎小鎮的街道上。背景是一片雜亂招牌,稱不上美景,卻是日常生活中最熟悉的風景。第一句台詞進場,觀眾心頭一驚,忍不住豎耳傾聽,那竟不是字正腔圓的國語,而是親切溫暖的台語。音影至此開始巧妙編織,一絲絲構築出過去電影難以見得的台灣寫實圖像。
當多年前,中影企畫部新進人員小野在筆記本上寫下「白鴿計畫」四字時,他或許沒有預料到,這個號召年輕的文化與電影界人士勇敢展翅的構想,將為台灣電影帶來改變命運的深遠變革。這部改編自黃春明作品的《兒子的大玩偶》(一九八三),正是在這股被名為「新電影」的變革下誕生的,以不同尋常的真實感打動了觀眾的心。此後許多知名鄉土文學作品陸續被搬上銀幕,這不單彰顯了文學的廣泛影響,更印證了新電影時期影人們在追求真實上的堅持,讓我們得以從影像凝視腳下這塊土地演奏的歡曲與悲歌。
一九七七年四月,《仙人掌雜誌》刊出「鄉土與現實」專題,其中三篇分別由作家銀正雄、王拓與朱西甯執筆的文章,在文壇燃起烽火連天。這場史稱「鄉土文學論戰」的戰事持續了快一年,眾多作家學者踏入戰場,數十篇文章在各個報章雜誌上如密集彈雨般發表。論戰的正反方開闢了多個戰場,他們爭辯文學如何反映現實、戮力挖掘鄉土文學的意涵、批判過往崇洋媚外的現象,眾多勢力交相纏鬥,理念與理念迸出激烈的花火,至於本來就小有名氣的作家黃春明、王禎和、楊青矗、陳映真等人更被視為鄉土文學代表而成為焦點所在,在此役之中聲名大噪。
這場論戰在隔年由於官方出手告一段落,論戰的餘韻則漸漸從文學的圈子擴散出去。一九七八年,彼時影視圈開始瀰漫著「國片需要更多文學界的人介入」的聲音,知名導演李行即在採訪時表示希望能夠改編王禎和的《嫁妝一牛車》與黃春明的《看海的日子》,更自陳即將上映的電影《小城故事》(一九八○),劇中人物就來自於鄉土文學的啟發。
不過鄉土文學作品大量進入改編電影中,則要待到一九八○年代後。那是個山雨欲來的年代,大環境的政治氛圍轉向軟性權威,黨國體制鬆動,新聞局對電影的管制也稍稍鬆綁。國片市場因充斥著粗製濫造的電影,加之錄影帶興起與港片的大軍壓境,使得國片陷入不知何去何從的低迷氣象。黨營的中央電影公司推出了「小成本、精製作、高效率」的電影生產策略,本質上雖然是為了省錢,卻間接拉拔了一票新、中生代的電影創作者進入片廠執起電影拍板。
這些條件互相碰撞發生了一系列的化學反應,結果就是,炸出了台灣電影的革命運動:新電影。這批新電影影人展露了前所未有的寫實自覺,並從眾多鄉土文學作品中汲取靈感,在影像中讓過去被壓抑的聲音得以宣洩,創造出鄉土文學改編電影發光發熱的盛世。
(本文摘自遠遊出版《故事放映中:臺灣文學影視化百年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