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拾柒
父親走後,我常想起他坐在魚缸前的樣子,拿著一小包飼料,輕輕撒進水面,那些小魚游過來,像是在向他打招呼。他笑著看牠們,嘴裡還會念:「牠們看得懂人心。」
我五十歲,您八十歲,我們父女相伴五十年。曾以為時間夠久,該學會道別了;但真正面對那一刻,才發現,再久的日子也不夠,相愛的人在一起,再久都嫌短。
我還記得,幼稚園那年的某個午後,睡夢中聽見媽咪對鄰居說:「爸爸最疼她了。」我沒有睜開眼,卻牢牢記住了這句話。那之後,我便努力當一個讓您驕傲的女兒。
您總愛說起我們在鷺鷥潭釣魚的事,溪水清亮,水蜻蜓飛舞,蟬聲此起彼落,中午,我們坐在大石頭上吃便當,那是我童年記憶中最靜好的時光,也是您最常提起的畫面。
長大後,您的驕傲沒改過。高中畢業前,您專程來學校陪我拍照。大學啦啦隊的合照,也是您拍的。後來我升上主管,您跑到我公司對街,拍下整棟大樓,回家給親友看:「這是我女兒上班的地方。」連我送您的EMBA畢業照,您都壓在書桌玻璃墊下,偶爾還會摸一摸照片邊角。
您也總是在我忙碌時,伸手幫我一把。蘭花快枯了,您去花市買了材料,幫我救回來;魚缸安靜時,您一早騎Ubike到水族館添幾尾新魚。那年女兒們國中晚自習,先生出國工作,您就一人顧一個,陪我度過最難調配的時期。
日子一路走來,平凡又細緻。直到那天我握著您的手,心裡仍不肯相信,這段旅程要結束了。失去您,對我來說,失去的不只是父親,而是我最熟悉的那盞燈,那個無論我說什麼都懂的聽眾。
這才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永遠的依靠。但我也感謝命運,讓我有機會在您身邊,用自己的聲音念出這封信。謝謝您,疼我、懂我,陪我這麼多年。
我會慢慢學著放手,但那不代表忘記。只要我還記得您笑著說話的樣子,還記得鷺鷥潭的流水聲,那些愛,就會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