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式酪梨
阿媽開始忘記了。一開始只是一些小事,她會在廚房裡,皺著眉頭看爐台上的熱水,然後疑惑地問:「我是要煮什麼?」她會在陽台上晾衣服,抖開襯衫後愣了一下,低頭端詳許久,像是在試圖想起它屬於誰。
慢慢地,她忘記要關瓦斯爐、忘記隔壁鄰居的名字、忘記她昨天才看過的電視劇情節,然後有一天,她忘記了我的名字。「你是……」她看著我,眼裡閃過短暫的遲疑。「我是阿藝啊。」我輕聲提醒她。她怔了一下,然後笑了,像是某塊遺失的拼圖終於被擺回原位。「阿藝,對!你是阿藝。」她喃喃地說,語氣像是剛剛夢見一場遙遠的雪,醒來時才發現世界依舊溫暖。但遺忘這件事,不會停下來。她開始忘記更多的事情。
有一天,我走進她房間,看到她端坐在床沿,手裡翻著泛黃的筆記本。「阿媽,妳在看什麼?」我問。她沒有抬頭,手指輕輕撫摸著紙張,然後低聲呢喃:「這是誰寫的?」她不記得了,那是她年輕時寫的日記。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卻帶不走一個人曾經愛過的痕跡。
她不再記得年輕時的自己,也不再記得我童年時抱著她撒嬌的模樣。我以為,這些記憶消失了,但有一天,我牽起她的手,輕聲問:「阿媽,妳還記得我是誰嗎?」她愣了一下,然後慢慢地笑了。
她沒有說出我的名字,但她輕輕回握住我的手,像是某種本能,像是世界還未開始遺忘的時候,她就已經記住了這個擁抱的溫度。那一刻,我才明白,愛,不會被真正遺忘。它只是躲起來了,等待某一天,被一個擁抱、一首舊歌、一陣熟悉的風,輕輕喚醒。我曾經害怕她忘記我,害怕她的世界變成一張空白的紙,害怕有一天,她會完全消失在記憶的盡頭。但後來,我發現──她沒有忘記,只是她記住的方式,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忘記了我的名字,卻依然會在冬天時輕輕地拉起我的袖子,說:「天氣冷了,要穿暖一點。」她忘記了我的生日,卻依然會突然拿出糖果塞到我手裡,笑著說:「這是給你的。」
她忘記了曾經的那些故事,卻依然用同樣的方式愛著我。
記憶是會消失的嗎?不,記憶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即使她忘記了我,愛還是記得我。
我們都以為遺忘是消失,卻沒發現,有些愛會繞一圈,然後用別的形式,回到我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