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普玄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這五蘊，即是「色、受、想、行、識」。在一般人眼中，這些詞彙似乎只是經文中的抽象名相，離日常生活很遠，但若細細體察，會發現它們其實正是我們每一瞬念頭的組成與流轉。

首先是「色」，並非狹義的顏色，而是泛指一切由身心接觸所感知的外在現象，包含「六塵」：色、聲、香、味、觸、法。簡言之，我們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吃到的、碰觸到的，甚至心中浮現的念頭規則、語言邏輯，皆屬「色」的範疇。

然後是「受」，指的是當下對這些外境所生起的感受──喜、怒、哀、樂、好惡等等，是最直接的心理反應。

接著「想」，是意識對這些感受進行判斷、分類、定義的過程。我們會想：「這是好聽的聲音」、「這是我喜歡的味道」、「這句話傷了我的自尊」……這些都是「想」的活動。

再來是「行」，這裡不只是身體的行動，也包含念頭的流動與意志的推動，是整個心意識活動的持續運作。

最後是「識」，是對整個過程的記錄與積累，形成一種慣性、模式與業力，深植潛意識中。

這五個階段，構成了我們面對世界時不斷重複的內在鏈條。人一生的執著、煩惱與造業，都由此而生。

那麼，怎麼才能跳脫這條循環？《金剛經》中的一句話點出了關鍵：「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諸相非相」的意思，是指雖然一切現象依然呈現於前，但內心不再將之視為實有，不再執著於它的名稱、形狀、作用與好惡。這不是逃避現實，也不是拒絕感受，而是透過觀照，看清楚「相」的虛妄本質，從而不為之牽動。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這種觀照方法：試著將「見諸相非相」具體化為「聽諸聲非聲」。

平常我們聽到聲音，會立刻理解其意義，甚至被它激起情緒反應。比如聽到有人批評我們、讚美我們、提醒我們，心中馬上就會起波瀾。這就是「色」引動「受」、「想」、「行」，最終積累成「識」。

但若我們練習在聽到聲音時，只「聽聲」，不進入語意的理解、不加評論與情緒反應，讓它只是一串音波的震動，如風聲、鳥鳴、鐘聲那般自然存在，而不讓心緒與意念接續下去，那麼這個聲音對我們的影響力就會大幅降低，甚至變成斷除妄念的契機。

這種觀照法門，在《楞嚴經》中由觀世音菩薩所示現，名為「耳根圓通法門」。祂不是靠「聽清楚」外在的聲音來修行，而是從「返聞聞自性」──也就是把本來向外攀緣的聽覺力倒轉過來，觀察聽覺本身的來源、無聲的本性，進而契入不生不滅的本覺清淨心。

當我們聽聲不執、見相不取，這條「色受想行識」的鏈條就在最初「色」的階段被柔和地化解，不需壓抑，不需對抗，只是自然地不執著，像水面不起漣漪，自然清明。

這也是為什麼，真正的修行不在於閉關深山，而是當下每一次的聲音、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念頭生起時，我們能不能不再起反應、不再投入分別。如果能夠一瞬間安住，見聲即空、見相即幻，那麼「色受想行識」就不再是束縛，而是回觀自性的路標。

從這裡開始，修行便不再是艱難抽象的理論，而是生活中每個呼吸、每次言語的現場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