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弘
午後的光線斜斜地灑落在教室內,牆上掛著的時鐘顯得格外寂寞,每一聲滴答都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嘆息。林老師立在講台前,左手持著白粉筆,右手輕抹鬢角隱現的白髮。他在黑板上畫下一道細長的線,那線彷彿不是粉筆的痕跡,而是一條遲遲未解的命題——向著某處靜靜流淌的河。
「你們說,學問是什麼?」
他沒有大聲,甚至連語調都像是對自己說的。但教室忽然靜了,連窗外的風也躊躇了半刻才吹進來,捲起幾張未夾緊的考卷,如同迷途的飛魚,輕觸地面後無聲伏下。
幾個學生低頭翻著書頁,有人皺眉,有人微笑。終於有人試著回答:「老師,是升學吧?」
林老師點了點頭,又微不可察地搖了搖。他回身,在那條線旁,添了一個蜿蜒的小岔口,像是一條河流意外的彎折,正悄悄走進林間。
「那也不錯。但我總想,真正的學問,是當你在茫茫人海中選擇沉默,不為附和他人而說話,卻依然能堅持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
他沒說完的那句話,在心裡淌了一會兒,像那道白線一樣,緩慢、寧靜,卻深不可測。
十年前,他初任教於山城一所國中,穿過晨霧踏入那間布滿霉味與塵土的教室。孩子們的眼神空洞而防備,像一群在廢墟中長大的貓,對語言感到陌生,也對愛感到遲疑。
那一年,有個女孩遞給他一本筆記本。封面破舊,內頁斑斑墨跡。她說:「老師,你說文字是亮光,我試著把自己放進去了,你看看……亮不亮?」
他翻閱那些歪斜的字,忽然感到眼眶裡有什麼悄然浮起。他從沒告訴她,那天夜裡,他回到住處,一頁頁讀完後,就把那本筆記放進書櫃最深處,像藏著一顆從泥地開出的星。
此後,他不再只教學生識字,而是教他們學會傾聽;不只為了考題而解釋文句,而是為了未來那些無人指引的深夜,讓他們能從記憶中找到一盞燈,或一片微光閃爍的河。
有學生問過他:「老師,國文有什麼用?我又不會寫小說,也不當詩人。」
他笑了,像是聽見某種孩童的天真。
「當你在無助時,願意從字裡尋找慰藉;當你在人群中選擇不傷人;當你在人生的低谷仍記得一句古老的詩,那時你就會明白,它從未離開你。」
鈴聲響起。教室像是忽然斷電的劇場,學生們拎著書包魚貫而出,只留下林老師一人,仍站在講台邊。白線依舊停留在黑板上,像一條記憶之河,靜靜地橫陳在他與這些年歲之間。
他沒有馬上擦掉它。他望著那條線,彷彿看見自己一路走來的步伐,那些質疑、孤獨,與一點點溫柔的相信。
最後,他舉起板擦,緩慢地抹去那道白線。
那條河流不見了,但他知道,它從未停止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