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作為一介平凡教師,我始終認為「性別」是重要課題,卻也是棘手的問題。無論介紹女權或檢討男權,總免不了有種帶著有色眼光看世界的嫌疑。
當然,這並不是說性別間的權力、資源、制度不能被討論,而是兩者的關係從來都不是競爭,而是競合。面向學生,我更期待他們在課堂裡得到的是「知道為什麼」,而不只是「知道什麼」。於是,我決定發起一場小型問卷調查。
調查結果顯示,班上近三十位高中生多數表示,「女性在成長過程中,較男性辛苦」。進一步就作答性別來看,無論是占總人數三分之二的女同學或三分之一的男同學,都普遍認同這個結果。但是,問他們是否願意投胎成為另一個性別時,兩性的選擇又極有默契地各以半數作結。
這答案太違反直覺了!奇怪,不是多數認為「女性比較辛苦」嗎?既然可以不再辛苦或繼續不辛苦,為什麼還有半數「願意」擁抱辛苦呢?我再仔細端詳了其他問題的回答,終於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願意成為女性的男同學裡,有人寫道:「男性的優勢是不自覺享有父權紅利」、「男性的困擾是無法向他人坦承心事」;在願意成為女性的女同學裡,有人寫道:「作為一個女性,比較容易受寵」、「女性的困擾就是容易被當作運動白痴」。
上述云云,無非是高中生真誠的自白。作為他們的老師,我很慶幸得知一件重要的事:「身而為男」或「身而為女」或許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身而為人」的自覺和觀照。
帶著這個想法,我打算讓學生再讀一段《水滸》,原因無他,正因為《水滸》很Man、很陽剛。一本充滿男性特質的小說,放在當代確實不那麼政治正確。但若細細觀察,尤其是端詳人物塑造背後的性別意識,不難發現,這些被喻為「英雄」、「好漢」的男人,其實也有不少問題。
就以武松為例,他因為徒手搏虎而聲名大噪,更有人讚他為民除害。但是只要往回翻看就能發現,打虎不是他的本意,純粹是因為喝醉酒和過度自信。即便店鋪掌櫃屢屢勸說,他仍答道:「便真箇有虎,老爺也不怕!你留我在家裡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財、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蟲唬嚇我。」
由此可見,打虎的力氣是真的,但從面對老虎時「武松被那一驚,酒都做冷汗出了」的描述來看,打虎的勇氣卻是裝的。
再看看他後續面對潘金蓮的言行,更能發現武松這個充滿陽剛氣質的人物,其實既愚蠢又危險。
當潘金蓮意欲色誘時,武松勃然大怒,直言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不是不識人倫的畜生。這當然可以視作武松人品的證詞,但緊接著一句就著實令人玩味:「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裡認的是嫂嫂,拳頭卻不認的是嫂嫂!」
武松該當生氣,但稍加揣摩,便知道氣的不僅僅是嫂嫂逾越人倫分際,而是他所謂的男子氣概、頂天立地被徹底玷汙了。至此,潛藏在陽剛氣質下的厭女毒素,正一點點地滲透出。
看完武松的故事後,有個同學笑說:「他真的是『醉』後大丈夫。」雖是句玩笑,卻不偏不倚地正中書裡那些「大丈夫」的軟肋。然而,真正的「大丈夫」應該是做人的氣度,不限男女,只要能自覺且覺人,不必藉由仇男厭女來自抬身價,也能活得瀟灑、活出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