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銀釧

沒想到，真的接到阿婷的來信。她在信中謝謝呂慶龍遠赴花宅演講，讓她和同學們增廣見聞，視野更開闊。她也謝謝陳景容爺爺那麼喜歡澎湖，不但早年常到花宅寫生，去年還率學生和友人駐地創作……



春日，接到來自澎湖花宅的信。

這封信是就讀望安國小的阿婷寄來的。字跡工整，有如去年夏天在花宅看到的黃槿樹的花朵。

信中附了她創作的三幅畫，分別是綠蠵龜、曾家古厝、煮魚用的灶，讓我轉送曾去駐村畫畫的國寶畫家陳景容，還有遠赴花宅演講的資深外交官呂慶龍，其中一幅送給我，「希望您們有機會可以再來望安玩。」

陳景容收到畫作，直說：「阿婷小朋友畫的畫，綠蠵龜搭配小魚和珊瑚，觀察入微，細膩，色彩佳，構圖也好，非常生動。」立即向我索取通訊地址，準備寫信給她。去年拜訪曾家古厝的呂慶龍也很感動，讚美她畫得栩栩如生，賞畫猶如置身其中。

陳景容前年榮獲第十屆教育部藝術教育貢獻獎之終身成就獎，現為師大美術系所名譽教授，作育英才無數，桃李滿天下。

去年六月，應澎湖文化局邀請，陳景容夫婦偕同師生藝術家十人，前往望安花宅，展開為期一周的駐地創作。他的學生傅彥熹、劉年興、柳鑒祝、陳惠秋、賴毅、林欽賢、葉昱寬、洪孟芬以及畫友李潤華，還有他的好友、熱愛攝影與分享外交專業經驗的資深外交官呂慶龍同行。

文化局請呂慶龍在花宅活動中心演講。當地居民熱心參與，望安國中、國小的學生在老師帶領下也前來，數十人共聚一堂。

呂慶龍在外交生涯四十二年中，擔任過駐法國代表、海地大使，也曾在荷蘭、瑞士和日內瓦等地工作。他以深入淺出的方式，配合簡報檔和影片，暢談「我的未來不是只有夢：挑戰與機會‧快樂學習‧知己知彼」。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會後，我幫大家拍合照，順便問：「立志未來想當外交官的朋友請舉手？」人們很害羞，微笑看著彼此。只有一位小女生舉手。呂慶龍特別致贈一個花布包，並且與她合影。

我問她的名字，她輕聲的告訴我，眼神靈動。之後，我洗了十多張照片寄給該校張修為老師，請他轉給照片中的小朋友們。那些日子，數度夢見小朋友來信，向我介紹美麗的望安，漂亮的花宅。

熱愛攝影的呂慶龍初次造訪望安，一路上忙著拍攝古樸的花宅。他說：「這兒真是世外桃源。」他於一九四七年出生於嘉義一個清寒的家庭，從小就要幫忙家事，還得餵雞鴨、餵豬。早年，他邊求學邊工讀，存錢買了一台照相機，拍攝難忘的瞬間。

彼時，陳景容隔了近五十年重遊望安，探訪大海，探訪古厝，海風吹拂，回憶搖櫓。學生們隨著九十一歲的他重返花宅。回憶摺疊回憶。島上的天人菊、仙人掌、火龍果、絲瓜、馬齒牡丹串起記憶的珠鍊。他們在四面環海的島嶼寫生，老厝聚落，老屋廳堂，舊日與今朝捉迷藏。夏日陽光、帶著鹹味的海風、咾咕石牆圍成的菜園……畫家們沉浸其中。

那時，修復的花宅古厝展出陳景容早年畫澎湖的作品。文化局邀我寫詩抒發心得，每一幅都讓出生於澎湖的我思索許久。「光陰敲門。海洋的縫隙。記憶的房間。古厝、廟宇、澎湖老婦人、澎湖漁夫、海邊……。花宅時光住在陳景容先生心裡。」

記憶留在花宅，留在畫裡。去年冬日，我又夢見望安國小的小女孩來信，夢中陽光燦爛，信上字跡朦朦朧朧。

沒想到，真的接到阿婷的來信。她在信中謝謝呂慶龍遠赴花宅演講，讓她和同學們增廣見聞，視野更開闊。她也謝謝陳景容爺爺那麼喜歡澎湖，不但早年常到花宅寫生，去年還率學生和友人駐地創作，以畫記憶思念。

去年六月，我赴花宅前，曾和彰師大研究生絲嬋連絡，告訴她花宅即將展出陳景容數十年前的畫作，歡迎她住在望安的家人前往觀賞。

認識絲嬋又是另一個故事。去年年初，彰師大台灣文學研究所副教授葉連鵬邀我演講，分享大半生書寫澎湖的心情。那天，我把陳景容畫澎湖的作品和學員分享，提到他早年常到望安寫生。

「望安中社村的小巷盡頭有一口水井。小巷兩旁是石砌古屋，另一端是海，甚少有人，真是一個沉寂寧靜的世界。」一九八二年，四十多歲的陳景容在畫冊註記了這段話。

搭配澎湖同鄉莊彩婕請託友人陳修身拍攝的照片，我在彰師大課堂上詢問：「那是什麼地方？」大家靜靜看著。忽然有一個女孩舉手說：「「那是花宅。」

頓時，我楞住了。她名為絲嬋，來自望安。

陳景容早年曾到花宅張家公井與古厝寫生。我在二十多年前曾造訪當地。那口井還在？絲嬋肯定地點頭。

那時文化局籌備於修復的古厝展出攝影作品，邀我寫點文字。其中一段我這麼寫：「酸瓜、仙人掌、爆米花球。傳說中的人魚依舊在海底編織？沒有人破解的謎題還在？你的心中有一張海圖？『花宅的古井還在。』二○二四年的春天，有個來自望安的女孩絲嬋告訴我。』你要去海邊嗎？」

徵得絲嬋的同意，我把她的名字放在詩文裡。因此，我把展訊告訴她，也歡迎她在望安的家人前往欣賞。她說：「好啊！我會告訴爸爸媽媽還有妹妹。」

後來陳景容的作品接續在馬公市展出，孤寂靜謐的畫作，灰藍灰綠之中藏有微光，紀錄了早年島嶼的風景與人文，見證歷史，吸引許多民眾前往觀展。

去年年底，絲嬋從LINE傳來訊息：「看來你和我妹妹見過面了。」

丈二金剛，不解其意。再細問，原來那位立志未來當外交官的阿婷是她妹妹。

時光寫故事。反覆展讀來自望安鄉的信，彷彿看見童年的我奔跑在澎湖海風裡。想起花宅行，古厝、海邊、花朵、人物、船隻、牛群、羊群……。

今年三月底至六月一日，澎湖文化局推出「陳景容．澎湖憶舊．師生展」，將去年在花宅寫生的作品於特展室展出。我回信給阿婷，歡迎她搭船前往馬公市觀賞。

夢境與記憶交織。夏日是記憶的底片，海上開滿天人菊。我將再訪望安，帶著這封來自花宅的信，拜訪眼裡有魚游來游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