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如意

納蘭性德，小說習慣以其字稱他納蘭容若，清代最富盛名的詞人，文采如煙花綻放，雖絢爛，卻轉瞬成灰。記憶裡首次聽聞此人，是在電視劇《寂寞空庭春欲晚》中，那個遇見不能愛、不可求女子的深情男子，生來便是悲劇的注腳。

擅寫歷史人物的趙淑俠，其著作《淒情納蘭》不僅是一部愛情小說，更是後人窺探納蘭容若心魂的鑰匙。厚厚一冊，字裡行間情深若海，值得細細品讀。書中「情」字貫穿容若一生，四位性格迥異的女子，為他的情路灑下酸甜苦辣，也催生了那傳誦千古的詞章。

元配盧涵瑛是他此生的摯愛。未婚時，因容若染疾，涵瑛母親毅然退婚，他心碎如雪，才子情路自此多舛。幸而終成眷屬，然三年錦瑟和鳴，卻敵不過命運陰晴，一朝生死相隔，伊人香消玉殞。他化悲痛為文字，寫下滿紙淚痕，字字如血，讓後人讀來亦不禁低嘆：「情字最傷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出自〈木蘭花‧擬古決絕詞〉的句子，一筆點破人生無常。最美的相遇，總敵不過時光荏苒，愛情如秋風中漸冷的畫扇，曾被珍視，最終卻難逃遺忘。風捲落葉，枯黃的扇面輕輕闔上，恰似舊夢封塵。納蘭性德的詩詞，宛如冷月清霜，字字珠璣，卻字字淒涼。

容若的父親納蘭明珠，屢次勸誡他莫沉溺於詩文。嚴父如晦暗燭光，在兒子情感翻湧時，冷冷提醒：「詩詞無用，仕途才是正道。」容若獵場比試，箭箭精準，卻比皇帝多射了兩隻獵物，明珠沉聲警告：「鋒芒太露，如何自保？」敬重的友人失意落魄，他二話不說接回家中，明珠卻嗤之以鼻：「文人無用，毋與迂腐之人來往。」

明珠渴望這位天賦異稟的兒子，將才情投向仕途，別困在文字裡自憐自艾。果然一語成讖，納蘭公子的詞章名動天下，卻因光芒過盛，終受康熙忌憚，一生不過是名侍衛與馬政，遠離朝堂，空負才名。

「情」如流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情」讓容若筆下生花，卻也將他困於囹圄。他的詞多悲涼，〈長相思〉便是一例：「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寥寥數語，便將一幅戍邊孤寂的畫卷展開，亦是容若自身的寫照。北風獵獵，冰雪滿襟，孤燈搖曳如心緒飄搖，他的情感與抱負，被封閉於詞章之間，無處安放。

讀罷此書，才驀然悟得事業的重要。愛情雖可填滿靈魂，換得千古名聲，然而，這又如何？一生鬱鬱，壯志難伸，難道世間還有比「空懷才華卻無人重用」更令人心碎之事嗎？

母親好奇，我如何在一天內讀完如此厚重之書。我心虛一笑：「其實，詩詞部分略過了不少。」她聞言大笑，卻正色道：「沒有詩詞，就不是納蘭性德了。」於是，乖乖回頭補讀。詩詞，才是容若的靈魂，他用筆尖雕刻悲歡離合，他的才名不過是附加價值。真正的他，只是個在詩裡尋找慰藉的孤獨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