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溫暮

凌晨，爸爸穿著睡衣咚咚咚來敲門，興奮地說：「我想到生日禮物要什麼了！」

七十歲，古稀之年，需要更多的愛帶來幸運。問爸爸，生日是否要大辦？老先生謙遜簡樸，什麼也不要，只求大家身體健康、平安順遂。「人老了，要懂得過的簡單，降低物欲。你們賺錢辛苦，還是存起來自己花吧。」

「但禮物是我們的一份心意，你看看是否有真的需要的東西，買必需品就不算浪費。」我勸他。然後生日前夕的凌晨，他終於想到。

「我想要一個蛋糕，很大的那種，上面要有很多草莓和鮮奶油。」

「咦？！」我詫異。

爸爸一直喜歡黑森林蛋糕，中間夾著芋泥布丁，伴隨我們三十幾年的生日，一成不變。從沒見他吃過草莓鮮奶油這樣軟綿香甜的蛋糕。

「不行嗎？不是說我生日，想要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可以。」

聯絡了創業的好友，訂製一個十二吋的草莓鮮奶油蛋糕，指定草莓、鮮奶油要滿滿地鋪上。朋友在電話另一頭發出清脆笑聲：「什麼時候改口味吃草莓蛋糕了，你不是最喜歡巧克力蛋糕？」

「這次是幫我爸訂，我們生日差四天。」我解釋。

「啊！那你們家得買兩個蛋糕吧，一個草莓，一個巧克力？」

當然沒有。我們家生日蛋糕通常只訂一個。生日相隔不遠，乾脆一起慶祝，蛋糕一定選我「們」都愛的巧克力口味。

打電話問遠在美國的弟弟，爸爸喜歡吃巧克力嗎？弟弟毫無猶豫地說，不喜歡啊，他老說很甜。是了，印象裡每次吃生日蛋糕，爸爸都是淺嚐即止。我總想著，鐵血漢子不吃蛋糕很正常，卻沒想過也許他只是不喜歡巧克力。

爸爸生日那天，我們和他約在家附近的飯館見面。依照習慣點菜，爸爸卻交代服務生取消一、兩道。「要留肚子吃蛋糕。」他很執著。

飯後，印象裡那麼不愛甜食、不愛蛋糕的老先生，吃一塊後又自己動手切了一塊。認真肅穆的把海綿體上裹著糖漿閃閃發光的豔紅色果實撥到自己盤裡，大口嚼著，鮮奶油沾在唇角、臉頰，看得我好感謝又好抱歉。對不起啊，原來你喜歡吃草莓蛋糕。但我出生三十三年，你就陪我吃了三十三年巧克力蛋糕。

爸爸從不說自己喜好的原因我大概也知道，愛護小女兒的心意，及社會對大男子的期待。所以我好感謝，感謝他從來不宣之於口的愛，以及現在願意讓我們知道他真正喜好的勇氣。

回想起來，他過去七十年的生命究竟經歷了什麼？以前我不知道，未來的我會知道嗎？

送了爸爸一本家附近公廟做的二○二五年農民曆，以前免費，爸爸每年都去領，後來物價上漲，要登記，要收錢，爸爸便不去拿了。爸爸很開心地翻著月曆說：「這樣很好，這樣很好。」回家後立刻掛在家裡客廳那空盪好幾年的釘子上。後來，好幾天早上，都能看到他站在日曆前翻看，儘管二○二五年還沒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