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桂花沒有其他花卉的淺碧深紅色，而是低調地「暗淡輕黃體性柔」，為李清照所鍾愛，因此評為花中第一流。

她經歷戰亂流徙、喪偶，再婚卻遇人不淑而離異，晚年生活黯淡，無可如何的心境，悽悽慘慘戚戚。但看她在另一闋〈攤破浣溪紗〉詞中，寫臥病在床所見的桂花：「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終日向人多醞藉，木犀花。」似乎煩惱皆拋，閒情又寫意，彷彿有之相伴的日子，便能為生活增色，在冰冷昏昧中燃起幾點星火，驅走黑色的哀傷，多了點溫度與閒適況味。

揣摩這闋詞句，眼前不由得浮現一幅場景：李清照歪在床上讀書，從扉頁的字裡行間抬眼，寂寞的人看花，看纖細的金粟叢簇著，不只欣賞枝葉嗅聞馨香，更咀嚼植物含蓄蘊藉的韻味，深沉而不張揚外露。

昔日楊貴妃被玄宗比喻為解語花，他眼中的花，再鮮妍的形色也僅僅用以烘托美人的存在。但反過來看，我卻覺得花何嘗不解語？甚至也能理解人的沉默不語。想像中李清照面對木犀花時，人與花相覷相契，或許原本眼眶中長年的淚水，含著蓄著，暫時沒有滾落下來。

讀這闋詞時，也聯想起自己在花台栽種的桂花，每當掀開窗紗，便驚起窩在盆栽間隙的鴿子麻雀，迅即飛走。種植多年，只有幾許的澆灌，它便在陽光下欣欣成長。因為盆土所囿，始終無法成樹，也無法復刻琦君筆下「搖桂花」的飄落如香雨盛況。但終年不間斷的細蕊，是它在侷促的環境中仍努力回報的心意。有時也取幾撮置放淺碟中，淡淡生香，伴我讀書寫字。陽台的花草春去秋來地幾經更迭，它始終靜靜據守此處，像忠誠的老友。被李清照譽為花中第一流，再同意也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