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賽夏客

人情世故是一種債務關係，可視為收受行為。朋友送我一把青菜，我就回送她一串香蕉，都是自家產的，送者開心，收者放心。物質上的禮尚往來，在生活上不斷上演，樂此不疲，情誼也逐漸升溫；但是，精神上的「情」債，沒有標示價錢，不知怎麼才還得了？尤其親情是一種無形的負擔，在我心裡積壓成壘。

生我、育我的百歲老媽，得到胞弟無微不至的照料；過去一忙總是疏於問安，久而久之，親情降溫，還真找不到話題，內心似有什麼未還的願發酵著。近日我拿起話筒，找大病初癒的母親閒聊，她卻聽不到聲音，我把手掌彎曲呈圓筒狀集聲，也吼得喉嚨沙啞，卻得不到回應，從話筒中傳出她與看護的對話：「聽不到聲音。」哐一聲掛斷，我悵然若失。

還債的方式很多：哪吒剔骨還父，剜肉還母，他知道身軀是父母給的，最後一定要還；《紅樓夢》裡的賈寶玉雖是由一塊石頭，接受雨露精華修鍊成人，投胎到賈府，成長過程中，父子價值觀南轅北轍，齟齬不斷，始終得不到父親的賞識，但在豪門貴族落難時，他光著頭赤著腳跪在雪地上，向父親磕了四個響頭，而後飄然離去，償還人間親情債。

相對於愛哭的林黛玉，動不動就對疼愛她的表哥賈寶玉哭泣；原來在小說裡，黛玉原本是一株生命垂危的絳珠草，寶玉憐惜她，以甘露水澆之，她無以回報，等她化育成女子時，只好用淚水來償還，淚水哭乾了，緣了了，債也還清了。一生用淚水還債，是多麼淒美的情節啊！

人世間該還而沒還的債，其實很沉重。

多年前，在十二寮買了塊園地，準備閒暇時去蒔花弄草，栽種果蔬自娛；剛開始，興趣昂揚，滿園子的果樹長得葳蕤茂盛，一串串垂掛的芭蕉，一顆顆紅豔誘人的火龍果，地上的花花草草也蒙受恩澤，願意當配角賣力演出，那是我初體驗自然界與人類之間的付出與回報。

幾年後，熱頭消失，連前去探望都意興闌珊，植物是有生命的，覺知被主人遺棄，也就失去生存意志，有的枯萎了，有的被蠻橫雜草霸占，駁坎上高大的構樹也趁機侵門踏戶……。園地荒久了，好友看不下去，主動前往整理除草。這分情要還嗎？

我掏了錢當工資，她不從，再三推辭，且拿「友情」來當擋箭牌，錢就在「你丟我撿」中回到我手中。這時，我心裡很沉重，沒有辦法用錢解決的事，才是最難以承受的人情債。誰說錢是萬能的？遇到如此肝膽相照的知己，金錢無法取代那分真摯友誼。

政壇又另當別論，居於現實考量，上任後論功行賞，封官授爵，甚至雞犬升天，共同分享打拚出來的江山，那是最實質的還債方式；設若你清高狷介，不能償還為你賣命打拚者的人情債，後果似乎只能孤芳自賞了！

父母之恩、手足之愛、朋友之情……，像絲瓜絡糾纏難清，但今生能償還的債，就不必拖到下輩子，畢竟下輩子還有下輩子的因緣與情分要處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