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陽
開成二年(公元八三七年)四月,唐文宗在一座別殿召見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人。文宗指著自己的衣服說:「這件衣服已經洗過三次了!」眾人都稱讚文宗節儉的美德,只有柳公權默不作聲,文宗問他什麼緣故,柳公權答:「陛下尊貴而為天子,富裕而有四海,應當提拔賢才,撤免庸才,聽取百官的規勸,賞罰分明,這樣,才能達到天下太平。至於穿洗過的衣裳,不過是小事罷了。」
這是記錄在司馬光《資治通鑒·唐紀六十一》中的一則小故事。唐文宗召見柳公權等人原本為的是什麼,我們不知道,但從文宗舉起自己洗過三次的衣服向眾人展示,我們能夠想像的是,他是在標榜自己生活節儉,並希望從臣子那裡獲得讚譽,一眾臣子果然也如他所願這麼做了。
然而,作為文宗貼身近臣的柳公權,竟然一言不發。柳公權一言不發,是因為他對什麼才是帝王應該做的事,有不同於一般人的認識。在他眼裡,帝王最該做的是「當進賢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因此「服浣濯之農,乃末節耳」。在他看來,文宗身為皇帝,是「抓了芝麻,丟了西瓜」。
平心而論,文宗作為天子,能夠注意生活細節,力倡節儉,很不容易。因為古之帝王,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並不多。更多的是什麼?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行則寶馬香車,居則華堂大殿,衣則綾羅錦繡。文宗宣揚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洗過三次,我們也可以推知,或許在他之前做皇帝的很少穿洗過的衣服,因此文宗的做法可圈可點。可圈可點,但柳公權卻沒有從眾,而是藉機提出勸諫。
柳公權未必沒有想過,這麼做可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但是,作為臣下,他更知道怎樣做,才是真正對皇帝忠誠、對朝廷負責。
因為文宗的地位和身分有別於普通人,所以,對他的要求自然應該有別於普通人。更何況,文宗也是對自己有所期許的皇帝,他曾經對宰相李石表達這樣的想法:「聯每讀書,恥為凡主。」(朕每次讀書,看到古往今來的君臣事蹟,恥為碌碌無為的平凡君主。)因此,拿明君的標準來衡量和要求文宗,便是他柳公權應該做的。
唐文宗能不能稱得上明君,一千多年後的我們看得十分清楚——距離是有些遠。但對柳公權這番勸諫,他的回應是:「朕知道中書舍人不應越職規勸,但鑒於你有諫臣的風釆,所以,我要讓你屈尊擔任諫官。」他第二天便下達了詔令,任命柳公權為諫議大夫。即使不論文宗登基後鏟除北方割據勢力的成果,單憑柳公權這事的處置,足以證明他絕非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