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我很怕龍鬚菜，因為常有「貪多嚼不爛」之感，好像一成不變的日子，愈嚼愈乏味，最後滿口是渣，還彷彿看見它對我得意地捲鬍鬚，似是挑釁。

好在這是可以防範的，開伙買菜之後，我學會了鬚直為嫩，鬚捲則老。買回家後要保持乾燥，並以報紙包裹後冷藏；就算失去了水分，也可以在煮菜前先泡水三十分鐘，讓龍鬚菜恢復一點元氣，再剝掉纖維，加少許鹽汆燙，即可去除澀味。

生活既不禮貌也不溫柔，但它或多或少會給一點智慧，為此人們才願意多嚼幾口。比如母親疼我，讓我以為柳丁無皮也無籽，獨居之後，驚覺水果都是由慈母削了皮，且切塊去籽，只差沒餵進我嘴裡；這個發現給我極大的衝擊，所以後來知道龍鬚菜是佛手瓜的嫩梢時，我已見怪不怪，算得上半個老江湖了。

沿著彎繞的菜鬚而去，一顆「芭樂」赫然在前，端詳了半天，硬是沒瞧出那一雙「手」。印象中，佛手該是儀態萬千，可散花布雲，亦可指點迷津。相傳蘇東坡在金華觀賞佛手時，曾寫就一聯：「沁入詩脾，清流懷抱；香分佛果，曲徑通幽。」《浮生六記》亦言：「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無意間。」除芬芳之外，因佛手諧音「福壽」，向來是達官貴人擺設的珍品，許多台灣古厝裝飾的交趾陶，也以佛手、桃子、石榴象徵「三多」多福、多壽、多子。

經旁人解釋才明白，我說的是「佛手柑」，而眼前的則是「佛手瓜」──雙手合十，恰如佛陀問訊，自成一個圓滿的宇宙。星雲大師說過，印度自古以合掌為禮，他們認為右手神聖，左手不淨，若兩手合而為一，代表自身的淨與不淨融為一體；當自己的身心圓融了，就不難消除人我的對立，讓世界更加和諧。

兒時閱讀佛陀傳記，我不明白，高高在上的王子為何願捨天家富貴、嬌妻稚子，執意走上艱苦的修道路？歷史上，有不少帝王以佛法治國，甚至剃度出家，只為利益眾生。

後來我逐漸理解，普通人以「有」為榮，而聖者以「無」為樂，人前有屋有車，人後未必能無憂無慮，故不求繁華，但求一分精神上的富足。

我雖非真龍天子，卻也時常露出傲慢的「龍鬚」，張牙舞爪，指著他人的錯處，堅稱自己才是正確的；關於這一點，我遠遠不如一只合掌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