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胤霆

每個周末，我會與學生聊聊過去一周在學校的經歷。隨著日子愈接近期末，他們和班上同學相處的時光愈長，如何妥善處理人際關係，是一個棘手的問題。訴說、抒發對同學不滿的同時，我們也一起檢視自我，商議如何避免犯下一樣的過錯。

幾周後學生一致認同，招人不快的劣行裡，最容易重蹈他人覆轍的，是失信於人，相約時遲到、說好要借人物品結果忘記攜帶等等。七嘴八舌掀出的一樁樁過往，都不是蓄意的，卻在不經意間，言而無信了。

「有誰，真的能一生信守承諾嗎？當一個有誠信的人最難吧？」他們發出探問。於是，我提起尾生。

《莊子‧盜跖篇》：「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相傳尾生是春秋魯國人，性格正直，與人往來尤講究信用。有日，尾生對一名女子一見鍾情，約好在橋下見面。不料，見面日狂風呼嘯、雷鳴陣陣，尾生依然如期而至，可大雨滂沱，河水暴漲漫過他的腳踝、膝蓋，但即使焦急、害怕，他仍嚴守信約，在水中緊緊地抱著橋柱堅持等待。最後，大水淹沒了尾生，他不幸喪命。

這是成語「抱柱之信」（尾生之信）的由來；《史記》、《戰國策》等史書中，把尾生視作守信的代表，比喻堅守信約，至死不渝。現代詩人洛夫也以此創作長詩〈愛的辯證〉，其中：「緊抱橋墩／我在千噚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歌詠尾生死守諾言的堅決。

話未落盡，學生陸續抗議：守信卻喪命，不知變通啊！哪裡好？我趕緊說明，尾生的作為今日來看似執而不化，其實是知識分子欲勸誡國君，人民的信任是立國的根本；也提醒人們，個人的信用是交往的基礎，弘揚孔子「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的信念。因此，尾生實屬舊時守信的最佳代言人。

不過相較之下，同時代吳王的小兒子季札，更懂得審時度勢保有信用。

《史記‧吳太伯世家》記載，季札出使晉國途經徐國，先行拜訪徐國國君，徐君看見季札佩帶的寶劍非常喜歡，但心知佩劍為吳國至寶，故不敢請求相贈。季札雖覺察徐君珍視的目光，可攜帶佩劍出使是一種禮節，不宜在此時贈予寶劍，只暗自決定，返程時再把寶劍送給徐君。然而待季札回到徐國時，徐君已經去世，季札想把寶劍送給繼位的國君，季札的隨從立刻阻止，繼任的國君也不敢收受。

季札這才明言，他早知徐君喜愛這把寶劍，且已在心中許諾，回程必將寶劍餽贈徐君。假使徐君離世此事便不了了之，是有損誠信、欺瞞自己良心的，一個正直有信的人，不會這麼做。因此，季札去到徐君墳前，將寶劍掛在墳旁的樹上後才離去。後人也以「季札掛劍」（延陵掛劍），形容人堅守信用，或比喻友誼生死不渝。

學生們聽完故事陷入沉思，意識到：會淪於失信，實因應承時太隨意輕浮，才使背信毀約成為常態。尾生與季札看似有些頑固、有些傻氣，卻正警醒著眾人，要成為一位有誠信的人，必得於允諾前謹慎思慮；而一旦應允，便須時刻銘記於心，並確實付諸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