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佩苓

每年舊曆年節，總會跟媽媽到廟裡走踏。通常是這個時候，媽媽會幫大家分別安太歲、點光明燈。讀書的時候點光明燈，現在大家都出來做事了，不點光明燈，只看誰沖犯了就安太歲。

媽媽是舊時代缺乏學歷栽培的那一輩，總愛對外誇耀我在家族中顯得十分出格的學歷與工作。小學畢業的她，喜歡問我某個字怎麼寫。然而對她來說，她理解的學問知識大概就只是這樣，一個中學國文老師的內容物大抵如此。學問知識這些事，對她來說，已經是六十年前小學中的上古舊事，因此她總認為像我這樣的「讀冊人」，讀的肯定是「死書」，死去的舊學問橫躺在那裡，而個性孤僻的我剛好適合做個食屍者。於她而言，真正不斷輪轉依循的活知識，是那些常民生活禮俗中的例事，比如說像是翻農民曆、點光明燈。

到了這種時刻，就是媽媽大展威能的時候。天公爐、主神然後是桌下的虎爺，我們一個是另一個的影子，跟著母親的形影插上三炷或一炷香，再列次跪於殿前，逐字複寫地念念有詞：「五府千歲列位眾神，信女某某某，住址……」而後夢遊般趨隨著提拿供品，瞎拜然後插香。煙薰裊裊，夢遊迴繞後，回到殿前的廟公處，就是捐獻點燈的時候了。通常這時候我才醒過來。

點燈這筆錢是媽媽一年到頭難得會出錢的時候。錢就是愛，沒有人不愛錢就像是沒有人不缺愛，所有的情愛關係都是金錢計量的象徵物，錢流就是愛，愈愛一個人，愈捨得為他花錢如流水。從我成年後，為父母的吃穿用度醫藥乃至房租水電家具家電供應無算的金錢流中，我知道我愛這個家，然而偶爾也有一點恨。但這太歲燈是難得搵平愛恨、重溫親情美好的時刻，這是媽媽無論如何終於會為我出的一筆錢，提示我，一年到頭中總還有這三百元，這是她對我的愛。媽媽一面走向點燈處，一面會再說起每一次我面對大考時她都來加點光明燈，講到場景栩栩處，彷彿我的讀書命竟全是一種機率賭博般的出運，只會讀死書，但因為點燈而好運來。

媽媽一面要我在廟公的書桌前謄寫家人的生日、住址，一面掏出一兩千元。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現在犯太歲的怎麼愈來愈多？以前不是只有正沖以及一個對沖嗎？怎麼現在愈沖愈多？一大堆生肖都偏沖，現在一次沖一半……」媽媽作勢叫我立刻閉嘴。但我還以為我觀察了什麼。我不知道她清不清楚我在說什麼，關於現在這個時代十二個生肖一次要沖多少人才夠廟裡營收的這等排列組合不敬事。大凡這種時候，媽媽以前會直接破口出罵，但現在我大了，她不方便直接來。她臉上的青白慍色，八成又想這真是個讀死書的死孩子，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連神明也不敬，還混到這樣，算她出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