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與中國音樂(上)

田青(中國藝術研究院宗教藝術中心主任) |2006.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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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對中國傳統音樂的影響

宗教是意識形態之一,是人類整體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一部文明史,在很大程度上、在很長時間內,實際上是一部宗教文化史。眾所周知,假如不談基督教(天主教)美術和音樂的話,十九世紀之前的歐洲美術史和音樂史,將是一片空白。但是,對中國傳統文化,人們卻不做如是觀。許多人(包括中外許多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專家)有意或無意地忽視宗教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忽視中國宗教音樂的存在和歷史意義。

與其他藝術領域中的情況一樣,佛教對中國傳統音樂有著深遠、有力的影響。這種影響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在美學層次,佛教思想與道家思想、儒家思想一道塑造了中國音樂的一切美學特徵。

二、為中國固有音樂提供了新的物質材料與新的形式。

三、做為音樂家的佛教徒為中國音樂的繁榮所進行的創造性勞動。

四、以廟會的形式為中國廣大民眾提供了一個大眾性的娛樂場合

一、宗教塑造中國音樂之   美學特徵

中國音樂雖然博大精深、豐富多彩,又有眾多的形式、流派、風格。但「正統」的中國傳統音樂美學,除去其與政治的緊密聯繫外,它的純審美的要求,卻是有著相當穩定的一貫性的。徐青山的《溪山琴況》,雖然是琴學專著,但他總結的二十四況,卻可以視為中國傳統音樂的全部審美要求。這二十四個字是:和、靜、清、遠、古、淡、恬、逸、雅、麗、亮、采、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

這二十四個字,除去幾個專門的古琴技法而外,幾乎適用於中國宮廷音樂、宗教音樂、文人音樂中的絕大部分及民間音樂中的一部分。而這種美學觀的確立,卻是宗教思想與儒家思想一致要求的結果。

音樂為弘法的舟楫

禪宗興盛之前的中國佛教,很重視用音樂來開導眾心的作用。中國的第一部僧傳──梁會稽嘉祥寺沙門慧皎著《高僧傳》,即專闢有「經師篇」與「唱導篇」,在其十大門類中占據其二。佛教音樂美學與儒家的音樂美學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都把「中正」、「平和」、「淡雅」、「肅莊」做為基本原則。儒家的「樂」要為「禮」服務、音樂要服從政治。而佛教徒也把音樂視為弘揚佛法的舟楫,宣傳法理的利器。慧皎認為,佛教音樂的目的只有兩個,一是「讚佛功德」,一是「宣唱法理,開導眾心」。而「廣明三世因果,卻辯一齋大意」,則是唱導師最重要的任務。

東西宗教音樂的分野

東西方宗教音樂美學最根本的不同,就在於對音樂功能的不同看法。複音音樂在歐洲產生並發展壯大並不是偶然的,它是歐洲諸民族特定環境與歷史的產物,也是天主教的直接產物。天主教(基督教)音樂家們的全部精力,全部才華,都被用來渲染上帝的偉大,創造教堂中恢宏、莊嚴、神秘的天國氣氛。多聲部的唱詩班與管風琴的巨大音響,恰如其份地完成了這種任務。音樂在教堂中的主要作用在於創造神聖的氣氛、抒發教徒對上帝的崇拜之情,而不是講道。

佛教則不同,佛教從一開始,便把音樂當成「宣唱法理」的工具,並從一開始,便選擇了一種由唱導師「夾唱夾敘」的「說唱形式」。中國老百姓在一貫以儒學為正統,同時又可以既信佛、又通道,也可以什麼都信,什麼都不信的相對自由、相對淡薄的宗教氣氛中,不可能具有較深入、專一的宗教知識,也不可能像天主教徒熟悉彌撒曲那樣熟悉佛教音樂。既然目的與條件不同,結果便也很明顯地不同。要造成偉大莊嚴的氣氛,單聲音樂便顯得單薄,非複音音樂不可;但要「宣唱法理」以警世眾,則非單音音樂,非旋律平緩不可。因此,中國的佛教音樂家們,便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音樂所負載的內容上,而多少忽略了音樂本身。

佛教音樂之為用

唐代道宣在《續高僧傳》中,明確提出反對「未曉聞者悟迷,且貴一時傾耳」的做法,反對「掩清音而希激楚」,主張「至如梵(指「梵音」)之為用,則集眾行香,取其靜攝專仰也。考其名實:梵者,淨也,實惟天音」。義淨在其《南海寄歸內法傳》中,也明確指出佛教音樂的意義,對僧人而言,有六種:「一能知佛德之深遠,二體制文之次第,三令舌根清淨,四得胸藏開通,五則處眾不惶,六乃長命無病」。對聽眾(俗人)而言,則起到「勸行三慧,明聖道之八友;令學四真,證園凝之兩得」的作用。唐道世在其《法苑珠林》中則更具體地談到佛教音樂的作用,是為了使中夜用功的和尚們不至於昏然入睡:「若夫稱講聯齋,眾集永久,夜緩晚遲,香消燭揜,睡蓋覆其六情,懶結纏其四體,於是擇妙響以昇座,選勝聲以啟軸……」。

因此,「和、靜、清、遠、古、淡……」的審美情趣便誕生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審美理想與審美情趣,不僅僅是某一思想體系的產物,而是儒、釋、道三家互相滲透、融和、妥協的共同產物。

二、佛教為中國傳統音樂  注入新元素

在中國音樂的發展過程中,佛教曾不斷向中國固有音樂提供新的樂曲、樂器、樂譜,乃至音樂理論,這些新鮮血液不但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傳統音樂的內容,也極大地豐富了中國傳統音樂的表現力,增加了新的體裁、形式、風格,並最終與中國傳統音樂融和,成為一個水乳交融的整體。

佛教東傳引進諸多樂器

先談樂器。《法華經》卷一〈方便品〉說:「若使人作樂,擊鼓吹角貝,簫笛琴箜篌,琵琶鐃銅鈸,如是眾妙音,盡持以供佛,或以歡喜心,歌唄頌佛德,乃至一小音,皆已成佛道。」這佛經中所提到的許多種樂器,都是隨佛教流入中原的。日本林謙三氏,曾就佛典中所見樂器、音樂、舞蹈作一考察,列舉如《妙法蓮花經》、《無量壽經》、《佛所行讚》、《方廣大莊嚴經》等典籍中所見樂器名,其管類有:螺、蠡、貝、角、管、笛、笳、笙、竽、篳篥等,弦類有:琴、箏、瑟、築、琵琶、箜篌、五弦等,鼓類樂器有:法鼓、大鼓、、鼙、細腰鼓、都曇鼓、奎樓鼓等。這些樂器中的一部分,至今仍作為我國的「民族樂器」而活躍在人們的音樂生活和舞台上,人們很少會想到,這些樂器原本並不是我們的「民族樂器」,而是外來的、是佛教饋贈的厚禮。

比如目前幾乎可以在我國的任何一個戲曲劇種、民間樂種中發現的銅鈸,就起源於西亞,並由天竺傳入中國。銅鈸作為樂器名,最早見於東晉法顯著《佛國紀》。至唐時,慧琳在《一切經音義》中稱:「銅鈸(……古字書無鈸字,近代出也)」。目前流行的琵琶,唐時稱為「胡琴」,也是隨佛教的東漸進入中原的。敦煌壁畫中的「淨土變」,記錄了當時佛教音樂──供養佛的伎樂──所使用的樂器和樂隊形制。其中琵琶、五弦琵琶、鳳首琵琶(梵文viua)、鈴等樂器最為常見,當然,當年橫抱在「伎樂天」懷中的琵琶,經歷代各民族音樂家們不懈的改良,在唐代便已開始學習古琴的右手指法,棄撥彈而改用指彈,在近代更是增項加品,發展成完全具有中國風格的獨特樂器了。(上)
──節錄自《普門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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