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絹單
「這是煮給狗吃的嗎?」
家有嚴父,嘴刁的父親當年對我初學的料理,總是不假辭色的批判,造成我日後如君子敬遠庖廚,對燒菜煮飯一事戒慎恐懼。
時光流轉,長大後家中的三位大廚──母親、姊姊和弟妹,三人的廚藝精湛,舉凡煎炒燉煨等手法,各擅其長。除了家常菜色,或端午節備料包粽,或過年大爐炊粿,都難不倒她們。我殿居四廚,坐好等吃,只能在飯後搶著刷鍋洗碗,以廚具亮晶晶的光彩,聊表誠懇。
事出偶然,有幾回我必須進廚房煮菜,上菜時總要先說:「歹勢,我煮得不好吃。」在心中暗自祈禱,盤中飧能少留一點,不敢奢望看到盤底。
最近從網路學了一道菜,將新鮮的絲瓜以去皮刀刨成薄片,再碎成細丁,嫩薑亦切細末,加入杏鮑菇取其脆,或金針菇得其滑潤。數分鐘後,有形的絲瓜消融於熱油滾水,施以薄鹽就能提出鮮甜。在沸滾的鍋鼎中,翡翠主色調裡淨白與嫩黃翻騰其間,幾顆紅枸杞點綴,彷彿洋溢春天般的清爽滋味。
這些年,母親老了,手腳不再麻利。回家時總見母親將隔夜的剩菜加入新料,一大鍋素菜寡香色濁。有時從菜園回來,誤了用餐時間,她常常涼菜冷飯將就吃了起來。
假日返家,我進廚房為母親做了這道絲瓜湯,有別於慣常剁塊燜炒的口感,也捨棄家中菜餚加糖或放味精的取巧;隨後,又找出冰箱裡母親種的紅蘿蔔、高麗菜和芹菜,切絲切段,以玉蔥爆香後,將素火腿和蔬菜炒熟,拌入隔夜的白飯。不斷的翻動煎匙,再倒入一匙以水稀釋的醬油,引出焦香與鑊氣。起鍋前,隨意撒上一手素香鬆,綴以腰果數顆。
起鍋盛盤時,母親說這個盤子太大了。
「媽,你毋知啦,餐廳的大廚都這樣做啦。」我自顧自的,以三分的瀟灑把炒飯撥入大盤。
母親舀了一匙入口,我立於一旁問:「好吃嗎?」縱然武功盡出,心中仍有忐忑。
「炒飯會香會Q」,母親說。她又嘗了絲瓜湯,說:「這無仝款,絲瓜湯真清甜,裡面都是精華。」她一口一口吃著,享受著,好像有個星級主廚為她上菜,直到盤底見光。
「真噢!」母親點點頭稱許。
愛是溫暖的口。母親肯定的每一個字語,照亮我曾自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