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聆

每次經過，他都要講小時候的故事。老家已經沒人住，應該說連隔壁的幾間也都幾成空屋。也難怪，隔著馬路，對面是山壁，屋後就是中港溪，前有土石流的威脅，後有溪水暴漲的擔憂，往小鎮或城市搬遷，已經是一排房舍屋主的唯一選擇。

前幾年還會看到幾個老人在此生活。對面的客運站牌下，鐵皮遮著幾張破椅子、舊沙發，還有人坐著搖扇、聊天。他曾跟孩子們說，以前下大雨時，泥水會從馬路衝進屋內，於是家中就像瀑布，因為依著山勢而建，從客餐廳到廚房到房間，最後就是豬舍、雞窩，階階順流而下，然後沖進大河。家裡用物不多，也不必擔心損毀，所以颱風只需關好牲畜，就等著雨停或放晴時再掃泥漿。篤信佛法的女兒一聽興奮的說：「好像六道示現。」慫恿爸爸：「買回老家。」

「是的，買回老家。」想不到這種子在他心中已經深埋發芽並醞釀多時，直到有一天經過時，房子全被剷除夷平，準備蓋停車場，他才若有所悟、失望地說：「所有的構想在沒有行動支持時，就是零。」我安慰他，在附近再找找吧！

過了段日子，接到一則訊息：「小時候騎個破自行車，吃鹹菜、啃番薯，就看別人騎摩托車逍遙自在，等後來買了摩托車，又看著有錢人開著汽車，穿著洋裝、高跟鞋，住大城市，羨慕死了。等到長大拚命掙錢，終於開上車，穿著時髦的衣著，回頭一看，有錢人又騎著自行車，吃著小時候家裡餵豬的野菜，穿著小時候阿媽穿的寬鬆棉衫、平底布鞋，還一窩蜂往山裡住，真不知他們想幹什麼？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在原地等啊！真是把我累死了！」這是來自原鄉的好友石妹在line上傳來的。

手機這玩意兒，讓人喜愛它的「天涯若比鄰」，半夜起來如廁，還可以順便與國外的孩子傳遞資訊；卻又抱怨它的「比鄰若天涯」，車上人人對著小小盒子發呆、發楞、發訊息，就是不看身邊的人。我雖然感受沒石妹這麼強烈，但是也覺得能在鄉下住，一則清幽如閒雲野鶴，一則有病痛就醫不便，生活採買不如以往快速便利，取捨之間難解。但所有的念頭，都在石妹說他的嬸婆，因為被豪雨後坍方的土石阻隔，急症無法就醫而作罷。

後來想想，其實每個年紀大的人想買回老家，只是想重回童年那種無染與清幽的感覺，抑或被保護著成長的溫暖。於是我握緊老伴的手說：「現在就只能互相取暖了。心遠地自偏，幸福就是平靜啊！」就老實的安住現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