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瑜容　

春日的早晨天空清淨如洗，我踩著輕快的腳步赴一場花樹之約。

住家附近的小學圍牆外有株廣受歡迎的洋紅風鈴木，每年開花時節總吸引人潮爭相拍照，我在上班途中，看到盛開的花樹下觀者如堵，一心想著等放假的清晨前來，定可清清靜靜地賞花。

果不其然，周末的校園十分寧靜，端麗的花樹溫柔等候我的到來，周圍鋪著一張粉色花毯，增添如幻似真的氣息。當我滿心激動地靠近，為自己即將獨享美景而沾沾自喜之際，赫然發現花樹其實已經開始凋萎，原本生機勃勃的花朵如今乾枯而憔悴，垂掛在枝枒間搖搖欲墜。

有人說「花未全開月未圓」是最美的境界，然而從含苞待放的憧憬到滿樹怒放的熾烈，在我汲汲營營的過程中已全都錯過，我天真地以為等到假期偷閒可以縱情於花間，殊不知春華之美稍縱即逝，時不待人，花亦不待人。

然而悵惘於事無補，天涯何處無芳草，在這萬紫千紅的春天慕花者怎會寂寞？花樹接力演出的年度大劇想必正在別處熱烈搬演，我又何苦執著眷戀，佇足不前？如此轉念，心境便豁然開朗，決定重振精神另覓賞花之所。

還沒抵達目的地──高雄師範大學，遠遠就看到一整排洋紅風鈴木像頑皮的精靈從圍牆探出頭來，邀請過往行人共赴浪漫的魔法盛宴，花之精靈點燃一簇簇粉紅火焰照亮春日晴空，古樸的校舍在花樹掩映下，也增添柔美的光彩與蓬勃的朝氣。

漫步花樹下，微風陣陣吹拂，粉白色的花瓣在空中婆娑輕舞，最後紛紛撒落，屋簷、草叢、紅磚道……處處點染粉色的彩影，有如造物主正熱烈地宣告：「春！無所不在！」我見花樹周圍的停車格布滿了細碎花瓣，在鬧區裡竟無車停放，猜想是車主也有古人「不忍馬蹄踏落花」的溫柔情懷，但務實的外子卻有另一番見解：「也可能是花瓣很難清理，所以沒人敢停啊！」。

明明是相同情境，卻生出兩種解讀來，讓我想起一段明代大儒王陽明與友人出遊時的對話：「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同樣是落英翻飛，隨著心境不同，感知到的意義也不同，那委地的花瓣可能令人憐惜不捨，也可能被視若塵埃，避之唯恐不及，而從「歸於寂」到「明白起來」，我心中也有一番曲折。

起初，百花爭妍的景象如一幅畫卷鋪展眼前，大自然的神來之筆揮灑出夢幻般的粉霧，讓我猶如置身朦朧的詩境當中，神魂蕩漾。然而隨著心緒沉澱，看到落花隨風飄蕩，有時綿密緊依，有時跌落四散，便又有一股惆悵之情油然而生，嘆息落花瓣瓣無依，片片無著落，恰似人間流離。

為著這一分無以名狀的眷戀，我忍不住拾起地上小巧的粉色鈴鐺，初墜地的花瓣未經踩踏，依然保持柔嫩潔淨，捧在手裡一朵朵慢慢拼湊，竟能拼成一束唯美而致麗的捧花。我小心翼翼把落花迎回家，用玻璃瓶細心供著，滿心歡喜地坐在花前孤芳自賞；自以為留住花神的腳步，誰知過沒多久，鼻子癢了起來，喉嚨也不太對勁，緊接著，開始漫無終點的噴嚏接力，最後在「涕泗縱橫」的情況下，外子連忙把花瓶移開，邊搖頭邊無奈的宣布：「你對花粉過敏！」。

那一刻我彷彿明白，花朵於天地間生生滅滅，自有定律，「自在飛花輕似夢」，既是夢一般輕靈灑脫的存在，我又何苦強求？

採一朵回憶之花留置心間，人世浮沉正如花開花落，枝頭綻放時耀眼奪目，值得為之謳歌，一朝離枝飄散，既不無情也不悲情，而是另一種人生風景，只屬於風輕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