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柴松林
前些日子與信和見面,他說:今年已滿七十歲了。忽然驚覺,怎麼那朝氣澎勃、滿懷理想的年輕戰友,已經要從服務的文化大學退休啦!
認識信和要歸緣於內子慶容的牽線。慶容在德國進修時,受到當時在德國攻讀博士的信和諸多協助,也常受他夫婦邀請去他們家餐敘解鄉愁,進而彼此成為好友。信和學成歸國之後,一日邀我與慶容至其府上,我雖初識信和,但相晤甚歡,餐後談歐洲、談東亞、談兩岸、談台灣、談社會運動與心中改造的渴望,真有相見恨晚之感。
和信和的友誼,有四十年了,初識那時,我已從消費者文教基金會首兩任董事長任滿;由於長久以來對環境的關注,我不時對環境議題提出討論呼籲和抗議,當時沒有專門致力於保護環境的組織存在,整個社會忙著搞經濟起飛,農田變工廠,不顧環境破壞、資源消耗、社會虛嬌、森林砍伐、河川汙染;雖然創造了經濟奇蹟,但也毀了永續生存的根基。我在被利益團體視為眼中釘的同時,感到十分微弱孤單。
一九八五年,我的學生任台北市新聞局長,同意我創辦以保護生態環境、改善生活品質為宗旨的《新環境》雜誌,其後來發展為「新環境基金會」。
《新環境》雜誌是當時第一本以再生紙、無毒油墨印製的平面媒體。那時台灣還不生產再生紙,也沒人使用再生紙,更缺乏資源再生利用的觀念,當時經營永豐餘紙業的何壽川、張杏如夫婦試製再生紙,首批出廠後,尚無人使用,獲悉我們提倡再生循環,就慨然提供我們免費再生紙,為雜誌、書籍等印製使用。
一些認同我們理念的人士也紛紛前來相助,龍應台寫文章呼籲、梁丹丰以之畫像、奚淞用以寫書法,信和我和基金會同仁則將由再生紙製的郵簡、信紙、筆記本等背在身上,或沿街推廣或向遇到的朋友推銷,由而再生紙的生產利用逐漸普遍,我敘述這件事是因為當時最積極有力的推手便是──信和。
台灣土地面積有限,可利用的土地不多,又缺少生態維護的觀念;官方提倡的是上山下海,增加生產、土地開發,尤其山坡地被開發占有取得使用權,水土無法保持,市區邊緣的山坡地尤其嚴重,當時信和領導新環境同仁,不顧開發商與土地掮客的威脅,綁頭巾、貼標語、拉布條、呼口號,與怒目相向的護利者對峙。雖山坡地還是被占了,水患與土石流的災禍更為頻繁,但保護山坡地、禁止濫墾開發的觀念卻漸漸深植人心了。
假日,我們有時會和信和夫婦相約,先在大安森林公園走走,再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廳共進早午餐。在公園裡,我們很自然的就回憶起,當初在新環境基金會時,為拯救這片土地保持原規畫為森林公園之初衷所做的努力。
現在大安森林公園這片土地,是台北市的鑽石寶地,半世紀以來,各方神聖為各自利益爭奪不斷,代表商業利益的市議員,欲出售為商業用地,以繁榮市場,增加財政;體育界以原來在信義路邊角就蓋有羽球館為由,爭取興建大型體育館;軍方則以現地住有許多違章軍眷難民,希望就地拆除改建為正式的軍眷住宅。
這樣錯綜複雜的爭議,歷經六位市長都沒法解決,新環境基金會體認到這一公園的興建否悠關全體市民的福祉甚為重大,乃決心全力以赴,發揮民間強烈抗爭力量,出版《台北市公園》小冊子,羅列已規畫為公園的各地段,廣為分送,呼籲抵制霸占他用;在媒體撰文,陳述保留大安森林公園的重要性;尤其,信和主張訴諸具體行動,在和平東路口樹立看板,舉辦萬人環繞公園預定地外圍道路的抗議活動。直至黃大洲擔任市長,才痛下決心,報經當時總統李登輝同意,始大事底定,興建了這繁華市區中的都市之肺。整個事情的發展,吳尊賢愛心基金會曾拍有記錄片,在公視播映。
我卸任新環境基金會董事長後,接任的是周俊吉先生,他對環境保護工作也是貢獻良多。說到周董事長,也要提到信和,信和是周董事長大學的學長,我因為信和才結識到周董事長,並一起應邀參加其創辦的信義基金會為董事,共同協力這一基金會辦理的各項公益活動,以迄於今。
周董事長為人平和寡言,信守經營規範,熱心公益;當其事業有成,乃與信和規畫設立公益組織,即今享譽社會的信義文化基金會,以推廣企業倫理教育為主要任務。為了解國際企業經營狀況及趨勢,該基金會多次邀集公司幹部、基金會董事,赴國外考察,我與信和乃有多次海外同行之經驗。信和每次行前,必蒐集充分資料,讓考察旅遊所見可相互參酌佐證,言談間,我們也跟著獲益豐盈。
一次,在加德滿都參觀藏傳佛教的圓形廣場,在順著繞經步道行走時,聽到喇嘛低沉渾厚的誦經聲,內心確實受到了神祕的撫慰和感動;離開廣場時,信和送給慶容一個小紙袋,打開是一張著名高僧誦念的〈六字真言〉CD。迄今,心情煩憂時,我們還會拿出來播放,總會得到些感悟和穩定。
信和在這件事情上的體貼,事隔數十年了,還是忘不了。我們那次還發現,信和對陌生地方和事務濃厚好奇傾心接納的態度,這應該就是造就他心胸開闊、包容異己美好品質的原因吧!
今天,有很多老朋友,後來由於地位不同、信仰互異,尤其是政治見解不同、意識形態相左,而變得疏遠;與信和間就沒有這些問題,信和總是以詼諧、爽朗、輕鬆、知性的言語態度和我們共度優美閒適的時光。
我們全家人都喜歡信和夫婦,除了尊敬他在事業上的成就,喜見他樂於以其專業服務弱者;尤其享受和其相聚時詼諧、樂觀、鼓舞、體貼的談話氛圍。我們都知道信和這些年承辦了許多關係國脈民命的法律案件,對他任教的高等學府,做出繼續改革的建樹;並以他廣博的知識、深厚的學養、實際的經驗,培育出多位學生。他在專業上的卓越貢獻,自有林門傳人來弘揚,不必由我贅言。
我常和慶容談到,信和之有今日之成就,是因為他是位「博而能一」的君子,「博」使其擁有充分的資訊供研析判斷,「一」使其在任事時能精準的找出最需要被關注的事,而不致於東西雜沓。綜觀信和過往,正如章實齋先生在《文史通義》一書中所說的:「傳人適如其人,述事適如其事,無定之中,有一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