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瀟君
一向沉靜少參加活動的我,忽然對校友會中提到的「絲巾秀」產生了興趣。也許因為主辦人是蕙心──我「真正」的高中同班同學。我突然想知道一個活動是如何從空口無憑的概念,走到上台演出。總是懷疑,這之間,有點什麼神奇膠水,把這麼多四方雲集的人黏在一起,做完一個活動,膠水到期失效,大家又各自回到日常。
被拉去參加籌備會議,聽蕙心說她的概念。花蝶般的絲巾,伴著聽眾笑語晏晏,在她手中交錯飛舞。蕙心說:衣櫃中的絲巾,常年不見天日,其實是女子們最好的祕密武器──搭配衣服,給衣服不同的樣貌。寒冷的天氣,可以擋寒;起風的日子,可以遮風;豔陽的日子,可以遮陽。「這一次,我們做一個讓配角變主角的服裝秀,而且,就用我們衣櫃中隱藏的寶貝,不花一分錢。」
時光倒回五十年前,蕙心是最能幹自信的中山女高班長,指揮著大家排隊往前進;而我,因為個子高而被放在角落的蒼白女孩,總希望把自己縮得很小,小到沒人看到就好了。
籌備會結束,大夥熱鬧哄哄的散去。我看到蕙心一個人蹲著收拾著攤了一桌一地的絲巾,姿態挺直又單薄,像街角那盞照了一夜的孤燈。那個背影中還有背影,讓我沒有跟隨人潮散去,我走了回去,陪著她蹲下來拾起一條又一條歇息的花蝶,把她們送回家。
原來活動是這樣辦起來的,就是有人走第一步,再走一步,再有些人加進來,這樣,一個節目就慢慢出來了。
我成了絲巾秀的編劇兼製作人。一個才七分鐘的節目,竟有如此多細節要顧慮。參加的校友一星期聚一兩次,音樂出來了,劇本出來了,台步也出來了,蕙心是我們的神奇膠水,慢慢看到節目成型了。
而蕙心,整個年會的策畫負責兼主持人,竟然沒有出席這場年會。二○一九年三月二十四日,年會前三天,她突然返台,說是檢查身體。知道她堅強的個性,我心知不妙。
她和所有人斷絕了聯繫。
四月十日在微信上,她留給了我一句:「很折磨人。」自此音訊全無。再來,就是她七月二日離開人世的消息。
這麼繽紛好強、精采明快的一個人,被莫名的疾病打垮了。洛杉磯七個社團為她合辦了追悼會,大家上台說著對她的懷念,她的忙碌,她的生活,她的成就。而我想起的,卻總是那個蹲在地上默默收拾殘局的背影。
那個蹲在地上,整理著絲絲人間華麗柔順的靈魂。人生一場,竟然只是一場絲巾秀。絲巾很輕,像蕙心年輕的生命,無聲無息滑落在人間塵土。我一如當年,轉身回去,蹲在旁邊,用鍵盤記取最後一縷輕柔如絲巾般的芳魂,讓閱報的您,和我一起為人間撿起一個名字──葉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