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致
小時候,阿母常用背巾揹著弟弟,左手牽著我,右手抓著一個澡盆頂在腰部,裡面裝滿雇主一家的待洗衣物,走到八卦山牌樓旁的紅毛井旁洗。
到了井旁,阿母先在地上鋪一張厚紙板,讓弟弟坐在上面,由我負責陪玩看顧。阿母蹲井邊,在一顆大石頭上洗衣服,一下單手搓,一下雙手搓,還不時用洗衣棒槌一槌……回程,阿母必須雙手捧著溼重的澡盆,不能牽我,便要我拽著她的裙襬。
阿母幽默樂觀,明明就是幫傭洗衣服,她卻笑稱是在「磨手皮」,這家洗好接下一家;有些人家富裕有自來水用,就可直接在他家裡洗,我們母子三人就不用一路折騰了。
憨厚的父親收入微薄,可是六個孩子一個個長大,要生活費還要註冊費,因此必須另謀生計,阿母除了幫傭洗衣服,還無師自通學會縫製衣服。由於收費公道,生意很好,幼年時總看到阿母坐在裁縫機前,咧咧咧──忙碌地踩著踏板,一件件美麗的衣服就完成了。此時,阿母會用袱巾包好,交代我工錢多少,差遣我送去給某某阿婆、某某太太。這是我年少時最開心神聖的工作,我總會小心翼翼把包袱巾兜在懷裡,迅速完成阿母交代的任務;然後手中緊握工錢趕緊回家,不敢在半路嬉玩。那時我深深覺得,我終於可以分擔阿母的工作,我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小孩!
多年後母親每每提及「磨手皮」、「裁縫衣服」這些往事,都還會感恩附近警察宿舍的太太們給他賺錢的機會;還說因為常跟那些太太接洽,練就了一口流利的國語,這也讓阿母一直很得意。
如今,每當夜深人靜,看到客廳角落的那台老舊的「ミシン(mishin)」,心中總不自禁響起咧咧咧──的踩踏聲,也彷彿看到阿母還在努力攢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