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雁

居家照護的七日，就像將全家從日常軌道直接拾起放入另一個星系裡的軌道，人進入了其他星系，再不適應也只能勉強習慣，繞著軌道走……



父母親新冠肺炎確診的第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片黑暗中，閉眼與睜眼所見的世界已經模糊，卻怎樣也無法讓如萬馬奔騰的思緒暫緩下來。我強迫自己別再思考回溯白日的一場一景、別再憂慮下一步，然潛意識中隱藏的壓力與擔心，卻仍然讓我持續未眠至凌晨。

擔心，年過七十的父母，會在我睡眠的曳失中演變成重症嗎？他們會在我們不知覺的時候呼吸不到氧氣而無人求救嗎？擔心，現在還不睡，明天無法早起，會沒人給他們準備早餐吧……

母親遊玩歸來後，頻頻異常大聲咳嗽。我雖察覺到她不尋常的咳嗽聲，忙碌生活節奏中，卻未主動積極提醒她應做快篩。

那天我出門去公司上班，她早上索了我的健保卡說一同買快篩。鄰近中午時分，她傳來兩條線的快篩盒照片。我陷入慌亂，懷揣著自己可能也是陽性確診者的不安，矛盾的是又想鴕鳥心態、不想面對：是否假裝沒事、先處理工作的事情？正念與逃避的拔河間，我已倉促收拾物事、逃出公司大門。

在千頭萬緒的路程中我忘了注意身邊流逝的車陣，對於自己是如何騎車返家的毫無記憶。拉開門，桌上有個陽性的快篩盒，正在踱步的父親蹙眉說：那是我的。原來父親也被傳染了。

每日電視新聞中頻頻報導的各項防疫政策，在我的記憶裡卻如同流水般無痕流過，快篩陽後怎麼做？我在電腦前查詢，資料很多，但一時之間難以消化確定。我直接撥了電話給市政府防疫中心，得到的回應跟查到的資料一致。我們決定視訊看診由醫師確認，父母一人一室，足不出房門。

確診後的前兩天我嚴重失眠，隔日卻得早起為父母打理早餐。我忍耐著睡眠不足導致的思緒遲鈍、精神不濟，張羅餐飯後，繼續得將一人一室房門口的餐盤消毒再清洗，精細的、逐一的，不放過各個角落和溝縫，卻仍在水花噴濺的過程中復產生放棄念頭：之前都密切接觸過，我還能不得嗎？

原就不擅長烹飪的我，張羅三餐成為我最費心頭痛的家事，我只能提早一小時手忙腳亂地準備餐飯，才能在父母房門口擺出簡單烹調的青菜和蛋料理。每日大張旗鼓料理三次，彷彿永無止盡，在廚藝不精的頭疼之餘，也佩服感恩起母親平時也是如此不厭其煩地為我們料理三餐。

而父母咳嗽猛烈，夜深人靜的時間裡特別清晰可聞、跨越樓層通過空氣攀爬而上，傳至我耳裡。猶記確診第二日的早晨，父親疲憊開門，他脫口的聲音卻讓我悚然而驚：聲音比平日低了八個音度，飽受猛烈咳嗽而未能入眠之苦。

終於在第三天父親因咳嗽持續嚴重、鬧脾氣說要另看醫生後，也將我的情緒完全感染牽連，眾多家事累積的疲憊、在家工作卻完全沒辦法投注注意力的延遲工作量，在在讓我情緒快要失去控制。我離開工作的電腦前，在大排長龍的耳鼻喉科前等待，陰天風颼颼地荒涼一片，距離我的號碼，還有三十六個病患的距離。

這是快篩陽不分族群均視為確診的第一天，許多人快篩陽自行前往看診，醫生不斷匆匆從診間走出，穿著防護服在騎樓裡問診。醫護的辛勞和接觸暴露，在穿著防護服的背影裡、在風裡，就像那衣角，顫動飄搖。

居家照護的七日，就像將全家從日常軌道直接拾起放入另一個星系裡的軌道，人進入了其他星系，再不適應也只能勉強習慣，繞著軌道走。隨著日復一日，父母親夜間闃寂時清晰的咳嗽聲、父困坐房間無事困頓的背影，逐漸輕微、逐一淡去。

居家照護的七日已屆，飽受在家工作和照顧雙親的雙重壓力夾擊下的我，為求保險起見，再次快篩。如同母親確診那天我做快篩時的心情，緊張萬分的看著檢體慢慢爬升，終於清白的爬過T字、在C字旁顯示一條線。也許是疫苗發揮了作用，也許是年輕身體狀況好，讓我免於染疫的痛苦和隔離的麻煩。

而大疫之年誰又能肯定自己全然避得過，或許是有天選之人，但確診過後的雨過天青，也讓人更分外感謝身邊、社會及天地：我們仍是平安的，就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