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幸蕙
很喜歡一個進口運動鞋的廣告詞：「Any path. Your way.」台灣代理商譯成「前徑無畏」，我也很喜歡。
因為簡單利落一句話，氣場強大，高度鼓舞、激盪了人面對挑戰時「前進無畏」的勇氣、堅決與自信。
而身為儒家信徒，我所抱持的人生信仰與理念，也恰是積極取向的──人生前進不設限！
因此，在太魯閣參加二十一公里的半馬處女賽時，望向淨藍高遠的晴空，像頭一年參加十公里路跑賽那樣，我曾再次以不可告人的心情，悄悄自問：「有沒有這個可能，明年，哇，參加──全，馬，賽？」
我發現自己不太喜歡「半馬」的那個「半」字，因為那代表一種「未完成」狀態。必須是「全」，才有一種完整、完成的感覺吧！
於是，成就動機再度熱血翻湧，對於人生中從未想過、規畫過的一個嶄新目標──四二‧一九五公里全程馬拉松──我開始起心動念。
只是這次，我卻無法再像上回那樣，輕鬆肯定地告訴自己：「全馬四二‧一九五公里，不過是二十一X二再加○‧一九五呀，達標應無問題啦！」
畢竟，這是田徑比賽中距離最長的一個項目，不是一道簡單的數學習題！
然後，關愛我的家人也不很贊同。
尤其女兒更認為，媽媽年逾五十，半馬都嫌激烈了，何況全馬？「太自虐了啦！」她好心勸媽媽打消念頭。
為此，我特別去買了幾本全馬訓練書籍如《馬拉松該怎麼練》、《輕鬆跑馬拉松》、《42.195Km完走不是夢》、《馬拉松全程達陣秘笈》細讀。
自我評估，覺得或可放膽一試──胡適不是說「自古成功在嘗試」嗎？更因內在前進意識、成就動機強烈驅使，我終和家人溝通達成共識，且在他們真誠祝福中，如往日練習半馬那樣，以「每月增加一或二公里跑程，直至四十二公里」的進度，再次進行不專業，但符合自己體能的訓練計畫，啊──前徑無畏，前進無畏，簡單，但壯麗的全馬訓練計畫！
當美好計畫進行約半年，跑步功力亦順利推進至三十二公里時，那天，我還記得，是清明節，連續假期最後一日，我和先生沿新店溪、基隆河騎自行車一路暢飆至淡水，然後折返。
黃昏突如其來一場雨淋溼了地面，彎進家中巷子時，傾側的車身打滑失去重心，就這麼連人帶車從巷子此端迅疾摔至另一端。
先生快步跑來將我扶起，微腫起來的左足忽充滿一種陌生奇怪的鈍感，一時之間竟已難以用力了。
雖立刻回家冷敷消腫、提早上床休息、把腳抬高睡覺！但一夜輾轉反側後醒來，可憐的左足不僅未見好轉，反膨腫如蘋果，乃火速奔赴醫院。
戴著細金邊眼鏡的骨科醫生了解事件經過，並再三診視傷處後，命我去照X光。當黑白膠片上的影像清晰呈現時，他嚴肅地斷然宣布：「左足踝外踝骨折併移位！住院，開刀！」
原以為看診、領藥、回家調養便OK的，不想如此嚴重！
毫無心理準備下，我先是一楞，繼則落下淚來。
不是哭點太低，也並非害怕開刀，而是想到──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三十二公里長跑功力與既定的跑步計畫，就這樣瞬間被迫歸零，艱辛迢長的全馬之夢啊，何時可圓？
但現實終須面對！
於是拭去無益之淚，理性冷靜遵醫囑進行一切，並在第二天早晨，接受半身麻醉，做了「整復斷骨／鋼板鏍釘內固定／石膏外固定」合併手術，然後左足踝至膝蓋覆上雪白堅硬的石膏──我人生中史無前例的輪椅生涯，和其後靠R型助行器與腋下雙拐、單拐行走的日子，乃先後登場。
在這無法進行雙足運動的漫長半年中，我定期以啞鈴從事上半身重量訓練；戒咖啡並補充大量的鈣和膠原蛋白；每天對骨頭溫柔說話，請它們加油早日復元；復藉著想像自己──不斷自我刷新，跑步能耐由受傷前之三十二公里持續向上提升；更不斷在腦海虛擬自己──於河濱練跑，距離愈拉愈長，終完跑全馬的情景。
換言之，是仰仗「前徑無畏，前進無畏」的信念，不斷清除內心頹廢、沮喪、挫折的雜音，才終能支撐那幾乎難以為繼的全程馬拉松之夢的。
拆除石膏那日，大感意外的是，重見天日的左腿，竟較右腿萎瘦了一圈，且肌肉癱軟無力！
我不免感慨良深歎息：「真是『用進廢退』（註）啊！才不過五十天沒使用左腿，就弱化成這樣子！」
而事隔多年，時至今日，我的左小腿仍較右小腿稍細，以尺測量，兩腿圍約有一‧五公分之差。偶爾對鏡，觀此微差，除訝異當年受傷的影響竟如此永久性存在外，卻也不免莞爾。
因為這永遠失去的一‧五公分，不僅是人生某一經驗、教訓的紀念，更在歲月中不斷警醒我──要小心啊，可千萬別讓自己再陷入「用進廢退」的境地中呵！
終於，醫生允准下，那年十月一日，我於開刀後，首次在住家附近國小操場刷圈，跑了五公里──先以極慢速跑三公里，步行十分鐘，再跑二公里。
其後，便開始微增練跑距離，並報名了年底「台北國際馬拉松」半馬賽。
當半馬能耐恢復，可完跑二十一公里時，我終於欣然領悟：只要持續「用進」，「廢退」的劣勢，是會被逆轉的！
記得勵志專家拿破崙希爾（Napoleon Hill）曾說：「你相信什麼，你身體就會達成什麼！」
從足踝骨折移位，歷經短暫低潮，到再次站上跑道，重返賽場，完跑半馬，我對這睿智之言，有了刻骨銘心的體會！
註：「用進廢退」是法國生物學家拉馬克提出來的理論，意思是身體常用的肌肉、機能會進化；反之，不用的肌肉、機能會愈來愈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