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運良
初雪,一整車相互依偎的寂寞們,在海拔三千多公尺、森叢密林間穿梭,蜿蜒迴繞而上一路攀爬到巔頂。首爾雪嶽山巔頂是一處險惡隘口,錯車不易,轉彎處立牌警示著路滑危險、濃霧小心駕駛,而路旁休息站內駐車幾部,颶風狂颳、冷冽刺骨,綺麗山景藏布在氤氳雲嵐中。疫情未襲臨之前年末,偕妻攜子遠離台北喧囂來此自遊散心,恰好趕上初冬的第一場雪。
雪,靜靜緩緩飄著落著,細細綿綿斜過窗外。冬景灰灰暗暗蓋覆滿山遍野莽綠蒼藍,厚襖裹身禦冷擋雪,就著攜上旅程隨身閱讀的金英夏《光之帝國》,劇情裡朝鮮詭譎世局的頓挫波折裡,有若互映島內藍綠政爭跌宕紛擾,平添冰寒幾許下的憤世憂時……
現實裡,剛剛毅然辭去堅守多年的文學工作職涯,自絢爛歸返平淡,這趟旅程的放空,是紀念、是緬懷、是沉澱、是償還,更是一種生命補白。背手冷眼反觀這來去往返漫漫噩噩的數十年,對於遲至而立之年才褪去軍袍、踏入社會染缸的老新鮮人而言,我的這些錯過青春、及至壯年的迷茫歲月,卻是彌足珍貴。
返回滑雪場附屬的休閒飯店下榻,夜色群起掩至,戶外靜止的纜車孤影獨駐,皚雪薄薄鋪著,冰光冷映照遍原野,室內倒是暖氣溫煦宜人。並排高懸在迎賓大廳壁上的好幾個時鐘,分別標註來自全球各地重要城市的時間,長分針滴答滴答地追趕著短時針,首爾、台北、倫敦、紐約、巴黎、雪梨、上海、東京、北京,跨越散布世界各地時區的時間有如幢幢寂寞,井然有序地排好隊,輪流穿越我的生命我的光榮國度……
猶憶及那時文風炙狂非常,更是百花怒放、百家爭鳴的文學黃金年代。琳瑯繁茂的語彙論述主義流派,重重堆壘成文學家筆下的王朝盛世,每部作品、每本書都大篇幅揮灑生命各種熠耀亮麗,仿然密致地編織一樁樁美好書寫願景,期期創建新一座文學的龐大部落與新興民族。我有幸恭逢於璀璨絢爛此時,全然被這些巨大的感動深深吸引及震撼,和所有追隨者一起揮舞青春、撲入這個壯麗時代……
朝鮮異國晚來不成眠,起身相隔著落地窗,獨賞飄著愈來愈令人悵惘感慨的冬雪,仿如直面荒涼的人生廢墟。而心情也接近零下冰點,夢想四處閒踱,人生闖蕩幾何順逆,時間巨輪往前轉軋,生命正靜美安好……理想繼續燃燒,再次重返文學的坎坷道途,背手巡覽文學夢想實踐歷程的一路舊景遺跡,不僅僅清心望雪,更眺望前瞻這世界即將金碧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