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文瑛

上個月專欄刊出後，在大學教物理的好朋友來信：

「讀您短文，讓我想到這學期修我課的一位文學院學生。學期開始，我擔心她應付不來，特別和她討論了這門課的情形。她覺得自己應付得來，我便沒有多說什麼，只交代她碰到任何問題隨時可以找我。

她的學習態度沒話講，從未缺席，永遠坐在第一排，作業也準時繳交。但是她的答案錯誤很多，所以我每次都公布詳細解答，也囑咐她不了解的就要問。

這樣過了一學期，她三次測驗都很不理想。最後，該給她怎樣的成績，困擾了我許久。

我問自己，希望學生學到什麼？是否該照自己設定的課程標準給成績？最後，我給她六十分通過。只是這變成我心理上的負擔。一直在想，下次碰到類似情況該如何處理？是否該一開始就拒絕她修課？還是讓她修課，但是仍按設下的標準給分，不要添進其他因素？」

這位好老師看到同學對物理的好奇心，看到她挑戰難關的精神，也看到她努力的學習態度，他真正「看見」學生！但是在評定成績時，好奇心、挑戰、毅力、努力都給不了成績，對許多老師而言，學科成績必須講求公平，成績只能是測驗或作業的結果；因此，在公平與鼓勵的拉扯上，朋友給了妥協的六十分，然而因為有違自己的標準與原則，感覺很不舒坦。

為了讓朋友心裡舒坦些，我跟他分享了另一位校長朋友的經驗談：

「多年前參觀美國學校，跟一位歷史老師談話，我問她學生報告如何評分？

她告訴我，有功課一向很好的學生甲，隨便寫寫，內容雖然不錯，但她會給B。反之，功課比較差的學生，如果很認真寫，跟他自己以前的報告比有明顯進步，即使寫得沒有甲生好，她會給A。

我問她，這樣家長不會抗議嗎？她完全聽不懂。在她的經驗裡，從來就沒有家長來抗議成績，也不應該來抗議。她認為學習是讓學生發揮潛能，老師的評分是促進潛能發揮的重要因素，與公平無關，家長不應該來干預這樣的教育過程。」

分數該怎麼打，是不是只能單純反映課程標準，或者也可以是老師胸中教育的那把尺？大弟曾告訴我他大學會計老師改成績的故事：

「我念大學時，不及格科目達三分之二會被退學，室友快被退學了，拜託我一起去跟會計老師求情。老師大概被學生吵煩了，宿舍電鈴怎麼響就是不應門。我靈機一動，跑到後門去等，終於等到師母開門出來，馬上拉著室友跑進去。老師看到我們又驚又怒，板起臉不理我們。

我鼓起勇氣為室友求情，說他軍旅退役，立志向學，不僅難得也值得鼓勵。老師不為所動，冷冷的說，你叫什麼名字，你自己過了嗎？我說，我也沒過，但我可以重修，他沒過就退學了，請老師給他補考的機會。

老師再看看我說，自己沒過還敢為朋友求情，真夠義氣！我當老師諷刺我，沒想到成績公布竟然是我過了，室友還是不及格。」

三個故事，三種分數的意義。教育過程裡，評量的用途不同，分數的意義不同，老師給分原則也不同。我有兩位可愛的同事，一位不惜槓上教務處，也不願給學生成績設分數上限；另一位則是槓上學務處，堅決不打導生的操行分數，他說，只有上帝有資格給人的品行打分數。

面對分數，如果老師夠謙虛，願意學習分數的意義、多元評量的功能；學生夠誠實，願意面對分數的真實訊息；家長夠包容，願意了解分數的教育作用，那麼，小小的分數不僅會讓我們看到學習能力的變化，甚至會讓我們看到大大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