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藝術史上不乏知名女畫家,但少有畫家能像墨西哥藝術瑰寶芙烈達‧卡蘿那樣,首開先例,大膽呈現女性生命的困境。她的一生,短暫而絢爛,卻留下了深厚的文化影響力……
傳奇 一生
用藝術療傷止痛
芙烈達‧卡蘿(Frida Kahlo, 1907-1954)出生於墨西哥南郊一座藍色房子裡;父親是德裔攝影師和畫家,母親有西班牙和印地安血統;從小熱愛畫畫與大自然。
六歲時,卡蘿因患小兒麻痺症而造成右腿比左腿細,讓她常穿長裙遮掩。原本念醫學院、打算從醫的卡蘿,十八歲的一場公車意外,中斷了她懸壺濟世的夢想。當時,一根鋼扶手刺入她的身體,造成她身體嚴重受創,鋼扶手甚至刺進她的子宮。儘管大難不死,自此終身與疼痛為伍。
立業與成家
復原期間,卡蘿的母親為了讓她的精神有所寄託,幫她在床上裝了一個特殊畫架,讓她躺著也可畫畫;父親則將畫具借她使用。於是,她重拾兒時興趣,改當畫家。臥床期間所畫,多半是自畫像。她曾說,「我畫自己,是因為我常常一個人,而且『我』是自己最清楚的題材。」她把鏡子放在畫架上,所以她可以看著自己的模樣畫。
作為年輕畫家,卡蘿很欣賞當時知名壁畫家里維拉(Diego Rivera)的作品,於是尋求對方的建議。里維拉一眼識出卡蘿的天分和獨特的表達方式,覺得很有墨西哥的味道。他鼓勵她全面發展為藝術家,也很快的與卡蘿發展出戀人關係。儘管卡蘿的母親反對,這對因體形南轅北轍而被卡蘿父親戲稱為「大象與鴿子」的戀人,在一九二九年結婚了。
婚後,藝術家夫妻的生活充滿驚濤駭浪。兩人都脾氣暴躁,也都各自有緋聞。在感情不睦中,兩人最後訴請離婚,但一九四○年又再度結婚。第二段婚姻依然紛紛擾擾,聚少離多。
我畫故我在
繪畫生涯中,卡蘿畫下個人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包括她的婚姻、流產和動過的許許多多手術。她將自己所經歷的痛苦深刻描繪,成為其作品特色。另外,因深受土生土長的墨西哥文化影響,她的畫作用色鮮豔,充滿象徵性的戲劇張力。
生涯中,卡蘿總共畫出一百四十三張作品,有五十五張是自畫像;這些畫作常常將她所受到的身心傷害以象徵性的手法刻畫,讓人想到達利如夢似幻的超現實主義畫風,但卡蘿卻堅稱,「我從不畫夢境,我畫自己的現實狀況。我只知道,我畫畫,是因為我有需要,而腦中出現什麼畫面,我就直接畫下,沒想太多。」
一九三九年,受到法國作家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的邀請,她前往法國,在巴黎展出作品,羅浮宮買下了她的一幅展出畫作〈The Frame〉。這幅畫成為國際知名博物館買下的第一張由二十世紀墨西哥藝術家所繪的作品。
即便作品漸受矚目,也獲得當時畢卡索等藝界知名人士的肯定,卡蘿因十八歲的那場車禍所留下的後遺症,健康始終飽受威脅。在歷經三十多次的手術及疼痛不已的治療後,雖得以過上正常的生活,但她一直都覺得疲倦和不舒服,需常常臥床,並穿上馬甲固定身型。後來,她的健康情形惡化,右腿還因感染壞死遭截肢,不久又染上支氣管性肺炎,身體日益孱弱。一九五四年,她驟逝,得年四十七。
稍晚,里維拉在自己的自傳中寫著:卡蘿離世的那天,是人生中最悲慘的一日;也終於明白,對卡蘿的愛,是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只是為時已晚。
而今,卡蘿出生的「藍屋」成了一座博物館,裡頭有她的一些作品和不少個人生前遺物。
見畫如見人
卡蘿的畫作探討了許多主題,不過最知名的幾幅作品似乎都圍繞生命中的兩個主要事件:與壁畫家里維拉的離婚和青少年一場差點讓她喪命的車禍。
以下是她的四張代表作,可以讓人一窺卡蘿的內心世界:
圖①:站在墨國與美國邊界的自畫像(1932 )
結婚後不久,里維拉受委託前往美國畫壁畫,卡蘿自然隨行。當里維拉在美國很風光,卡蘿卻患了思鄉病,很不開心,於是創作了〈站在墨國與美國邊界的自畫像〉。畫作中,她身穿粉紅色洋裝,站在中央,背景充滿了兩個國家的意象:一邊是墨西哥亮眼的自然風光,另一邊則暗示了美國的工業科技化;她手中拿了一支墨西哥國旗,代表她心向祖國。
圖②:戴上荊棘和蜂鳥項鍊的自畫像(1940)
五十五張自畫像中,這張是大家最熟悉的作品。它完成於離婚後的隔年,普遍被認為是她離婚後的情感狀態。
畫作中,卡蘿戴上由荊棘串起的項鍊,下頭是一個顯然已無生命的蜂鳥墜子,讓人想起《聖經》裡荊棘皇冠的故事。卡蘿慣用這種艱忍不拔的表達方式。在離婚的創傷後,她想用這幅畫作表達:「一天結束時,我們所能忍受的限度絕對超過我們的想像。」
圖③:受傷的鹿(1946)
卡蘿擅長將她那難以忍受的身體疼痛轉化為其他意象。在這幅畫作中,她化身為受傷的鹿。這幅畫創作於她動完脊椎手術後,表達了原本想透過手術紓緩疼痛,沒想到帶來更多的背痛。
畫作描繪了一頭遭亂箭刺傷的鹿,被放逐在森林當中,充滿恐懼與絕望;遠方的背景有暴風雨和閃電照亮的天空,代表希望是這頭鹿永遠也無法企及的。
圖④:生命萬歲(1954)
這幅名為「生命萬歲」的畫作,被公認為卡蘿最後作品,完成於她辭世前八天,至今仍是藝術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且已鼓舞了許多藝術家、藝人和音樂家。卡蘿短暫一生飽受身體疼痛,人生最後的畫作用色仍如此鮮活,並在畫作下方留下畫作名稱「生命萬歲」,是她對生命的禮讚,也是她旺盛生命力的明證,一如其所言:「要快樂的離去,但願別再回來了。」
精神遺產
突破生命的枷鎖
而今,卡蘿已是公認的二十世紀最具改革性的藝術家。她,活力充沛,不屈不撓;作為女人,膽敢違抗生命中的各種逆境。她的作品展現其不凡的藝術天分,不過卻是其面對困境和身處性別歧視社會所展現的強烈韌性,啟發、感染了無數後人。
女性主義先聲
身處兩性不對等的二十世紀,卡蘿誠實面對自己身為女人的劣勢處境。她從未從其艱困的生命處境中閃躲、表現懦弱,或是期待有人給予保護。這讓她成為女性主義的先聲。
卡蘿的畫作主題觸及女性議題,如流產、出生、哺乳等等,這些「女人事」在當時都是無法當眾說出口的社會禁忌話題。她也拒絕改變自己的外觀,甚至還在她的自畫像中刻意凸顯這些部分,包括她幾乎連成一線的眉毛和嘴巴上方若隱若現的鬍子,這些都被視為不該在女性身上出現的「男性」特徵。不過,她也不怕呈顯自己的女性特質,常穿上鮮豔的洋裝,且不假思索的用花朵和領結裝扮自己。
今天,卡蘿特別以一位女性打破所有社會傳統,為人所懷念。人們欽佩她不願屈就自己而去媚俗的精神。當時如此,至今依然。當今女性主義代表之一的流行樂歌手瑪丹娜,曾說過她非常仰慕卡蘿,而在其《枕邊故事》專輯錄影帶裡有許多意象讓人想起卡蘿的作品。
影響與日俱增
儘管繪畫主題聚焦於個人生命經歷,卡蘿的藝術也從當時的流行文化,包括音樂,汲取養分。但,卡蘿的作品最終也反過來,成為許多音樂家的靈感來源,如英國「酷玩樂團」( Coldplay)就直說專輯《生命萬歲》的背後理念即來自卡蘿面對困境所展現的堅忍毅力,連專輯名稱都跟卡蘿最後的西瓜畫作一模一樣。
近年來,卡蘿的影響力,拜社群媒體和女力覺醒之賜,有增無減。在辭世半個多世紀後,卡蘿的傳奇一生日益鮮活。在社群應用軟體「Instagram」上,卡蘿的官方帳號就有一百二十萬個追隨者,去年還有一部重新檢視其生命和精神遺產的紀錄片上映。除了電影、音樂,在時尚、娛樂、食物等流行文化也都看得到卡蘿的影響力。
卡蘿的畫作也不斷在策展人的巧思下重現在各大博物館,吸引眾多民眾前去觀賞。策展人維特(Justin Witte)認為卡蘿至今仍受大家歡迎的原因是:她,透過作品,以一種新式語言表達。而對於苦於健康問題或身分認同的人來說,卡蘿這位生命的鬥士猶如代替他們發聲。
用愛填補殘缺
卡蘿生前畫過許多靜物畫,其中一幅〈哭泣的椰子〉,透過哭泣的水果,投射出畫家當時所受的煎熬,許多人相信卡蘿在暗示自己的健康已走下坡,以時間上來看應該八九不離十,因為這是她離世前三年所繪。
即便如此,畫家在梨子上插了一支墨西哥小國旗,上頭寫著「繪以滿腔的熱愛。芙烈達‧卡蘿」,呼應她生前所說,「我沒病,只是破碎;只要我還能畫,就可以很快樂的活著。」這也大概就是卡蘿最可愛的地方,即使面對有殘缺的生命,仍努力擁抱生命,用滿腔熱愛填補殘缺,在破碎的生命中用畫作成就「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