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的故事以話本、戲劇、戲曲的形式在我國民間流傳,也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吧。其中最為人所不平的,就是白蛇、青蛇宅心善良,與許仙相愛卻橫遭法海和尚的干涉,最後還落得壓在雷峰塔下。僅靠後人讓白娘子的兒子考中狀元來救母親,才得團圓。但「續貂」之譏一直無可避免。
曾永義教授此次新編的「青白蛇」,很巧妙地,很有魄力地,很有見識地,將這個不平解決了,解決之餘,還提出了眾生平等這個一針見血的觀念。
戲從「序曲」開始。編劇安排兩蛇為獵人所捕,掙扎於籠中。農人(許仙前身)見而憐之,付銀贖蛇、放生。就此開啟了千年的浪漫。
青白兩蛇歷千年修煉成仙來到西湖尋許仙報救命之恩,值鄉紳於上巳日在郊外吟詩,白蛇及許仙也都賦詩詠懷。這段,想是編劇的獨出心裁,為民話增加了斯文。
繼而端午勸飲雄黃酒,白蛇顯原形而驚昏許仙。取仙草救命,中間青蛇為了許仙,吐靈珠保情郎自己幾乎死去。再下去法海堅持「蛇妖惑人」的主觀,一定要將恩愛夫妻隔開。水漫金山寺,金缽提妖,這一段悉如傳統戲情。但最後青蛇眼看不敵,走求觀音大士,將大士請來現場,賜兩蛇為人身,罰法海從頭修行。這一段,觀音開口說法,行判官之事,令人莞薾。
全劇有許多新意:設定千年前後的因果,連法海都是千年前的獵人,狹怨而來,拉大了戲的時空與想像。白蛇懼雄黃酒而不忍拂許仙之意強欲之,加深情意之濃度。青蛇最後功成身退另謀生活,未接受傳統「共事一夫」的結局,應是女性觀眾會讚賞的。為此,也因為表演的分量,青蛇在本劇裡晉為主角。她本來也是主角演員。有道是曾教授為演員寫戲,是行家作為。
在場面上,籠中兩蛇叫苦,另設一角落以燈光照出其掙扎狀態,突破了舞台所單調限制。紗幕後的場與紗幕前的事重疊進行,建立了雙重立體感。應用場外唱聲,靈活運用古希臘悲創以來的合唱(Chorus)。廣場雜耍的場面比水漫金山的群鬥,是另一情調,為傳統京劇少有。唱詞道白,文采韻律,皆臻詩境,戲至此,可以無憾了。
從前馮夢龍編印民間歌曲集《挂枝兒》及《山歌》,自言「欲借男女之真情,發名教之偽藥」。但即使馮先生那麼執著也只能「編印」民歌而已。如今「青白蛇」,「借男女之真情」批判法海之仇視異類,以新編之劇,解除異類之原罪,高唱「眾生平等,情義無價」,使京劇不只是演齣戲娛樂觀眾,也成為理與觀念的載體,應可喝采。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