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創作是藝術和工藝的結合,是民族特質的探索,是心靈永恆的交流,它有極大的創作空間,不同溫度會演出不同的創作技法;它對空間、形式的表達、對光的詮釋,也會因而不同。
王俠軍的玻璃的故事,交織著溫馨的影像與瑰麗的光澤,對於「琉園」這個台灣第一個上櫃的文化創意品牌,也是繼BenQ、Acer之後,台灣極少數跨進世界級品牌的鳳毛麟角。終於,台灣人可以很驕傲地說,台灣有雲門舞集、誠品書店……,還有tittot琉園。
留著一小撮馬尾、長相斯文的王俠軍,是印尼華僑,祖籍是大陸海南島,為了逃避印尼內戰,九歲時才隨父親移居台灣。
中年重做學生
王俠軍的幼年偶像是愛迪生,他的數理也很好,但最後在人生的方向上,他終於在講究「嚴謹精確」的數理研究,和講究「自由隨性」的創作之間,毅然選擇了後者。他做過廣告企劃、搞過設計、開過照相行、當過電影場記、最後甚至進入電影圈,當過導演和演員。
一九八七年,從家中一只印度神年造型的紙鎮,初步接觸玻璃的魅力,那個紙鎮體積不大,卻沉甸有力,是法國一九三八年製造的。王俠軍拿著這個作品到新竹的玻璃工廠詢問,看看誰能做,結果居然沒有一家能做出這五十年前的產品,讓他興起出國學習的念頭,而遠赴美國,開始十多年玻璃創作路程,當時他已三十四歲。
他很珍惜中年重當學生的機會,把大部分的課餘時間都泡在博物館裡,博物館內剛好有家劇院舉辦電影節,票價很便宜,那段時間看了不少東歐及中國大陸的作品。
一開始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學到什麼程度?最壞的打算就是熬兩年,但他只花了一個學期就領悟出其中的技巧,玻璃製作過程雖然多樣繁複,但基本上玻璃的確平易近人,易懂易學;對於未來發展的模式和前景,也逐漸有了雛形。
開始學吹玻璃
「吹玻璃最大的困難就是無法掌握玻璃膏的火候與柔軟度的變化,把吹管伸入爐子中撈出玻璃膏後,吹管必須隨時保持旋轉,以防止比麥芽糖還要柔軟的玻璃膏滴落。」王俠軍說吹管必須保持水平旋轉,萬一吹管旋轉的角度不對,玻璃膏變得不夠均勻,吹出來的玻璃一定會變形。
撈膏的動作必須在五秒鐘之內完成,每個學生站在攝氏一千三百度火燙的爐子前,免不了手腳錯亂,炙熱的瓦斯火焰從滾燙的爐子中噴出來,讓人膽顫心驚,手足無措,大家不是忘了旋轉吹管,就是忘了保持取膏的角度。
挑玻璃膏要快、準、狠,柔軟的玻璃膏很難控制,轉得慢,滴在地上;轉得快,受離心力影響,又會全部甩出去。長度一米三的吹管,淨重約在一公斤,加上玻璃膏少則一公斤半,多則可以重達十公斤,這時候就得靠體力和技巧來操作。
剛開始,王俠軍站在那座火燙的爐子前面,一遍做不好,再來一遍,如此反反覆覆,每次都是從頭開始,犯的錯誤也是相同。剎那間,一個不留神,手臂上的汗毛被燒掉了一大片,皮膚上立刻感覺一股麻辣的刺痛。
「玻璃創作是藝術和工藝的結合,是民族特質的探索,是心靈永恆的交流,它有極大的創作空間,不同溫度會演出不同的創作技法;它對空間、形式的表達、對光的詮釋,也會因而不同。」王俠軍認為這是玻璃最迷人的地方,任何造形、想傳達的情感,只有玻璃可以辦得到。
文人意‧現代情
情,構築了王俠軍的玻璃創作世界,設計的內涵蘊藏了生活和人性的情感,吐露了中國的人文情懷。王俠軍回憶一九九三年受邀到北京故宮博物院展出,當時從事玻璃創作才三年,他以現代人的體會,抽離出中國文化的元素,加入個人的想像,同時也結合中國建築、園林空間的感覺、文人畫中大量留白的手法,這些養份以玻璃特殊材質揮灑,反而塑造出空靈悠遠的意境、百看不厭。
「我希望創作出來的作品能抗拒時間與潮流的汰換,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都還是被欣賞的作品。」王俠軍對於水晶創作的要求很高,不是零分就是一百分,希望可以永遠流傳下去:「我想要的是一種博大精深的歷史感,脫蠟鑄造溫潤的色澤,傳達一種含蓄、沉斂、純然的中國質感,紅、藍、綠、紫幻化的光影則流瀉出難得的東方印象」。
「有人紮馬步、練身段、吊嗓子、有人磨墨練字、書畫、陶藝……數十年來,用勤奮、用時間、用經驗、用體力學習、完成所謂天人合一的美感,其中的精髓不單單靠靈感乍現而已,更是熟練中不斷湧現的創意和心思,是工作中不斷克服、處理狀況的經驗,這種慢工出細活的導向,源於真實、忠誠的人類原始血液。因而誕生一種由體力、心力、時間的消耗所磨練出來純熟的美麗,它長長久久。」玻璃創作對王俠軍來說除了技巧、更是一種生活態度。
近年來日常生活與大自然的題材也成了王俠軍創意的來源:「其實我做玻璃、畫設計圖,就是保持對生活的任何事物都有好奇心。在過程中,讓生活變得有意義,有象徵」。喜歡尋找生活的可能性,將生活形而上或形而下的趣味概念植入生活物品的聯想。一樣的杯子和盤子,由於改變了使用的模式或呈現的型態,而將對生活感動已然麻木的激情重新喚醒,再建生活的機會和方向。
對大自然的體會,也構成他作品源源不絕的活力,「大自然不氣餒,不驕狂,反而是在平凡中湧動出令人生畏的能量,這似乎就是人間修行所應追尋的典範;就美感來看,不論型態或肢體,渾然天成、處處風景,在和諧的對稱中,似乎透著完美無邪的韻律」。
尋找心的方向
王俠軍念高中的時候迷上攝影,沒事老喜歡鑽到牯嶺街的舊書攤,在那帶了點霉味的舊書堆裡來來回回搜尋別人的攝影專輯、年鑑。
等上了大學,王俠軍在北投的家裡弄了個暗房,成天關在裡面洗洗弄弄,要不就揹個相機在附近的田埂上找題材。那時候,王俠軍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關渡、北投一帶,每天形孤影單四處亂晃尋找煩悶的影像,實在想不出什麼更有意思的事來做,好像不這樣就無法解決自己內心的躁動,必須藉由鏡頭下的捕捉來抒發自己的情緒。
青春期的王俠軍渴望,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焦躁和徬徨不安的心情,使那時期的照片也充滿了憂鬱。有時候興致一起,王俠軍自己充當模特兒,擺出各種pose,也拍了不少別人看不懂的照片,鏡頭下的王俠軍,總是表現得很憂鬱。
誰都沒有看出王俠軍有朝一日會成為國際聞名的玻璃藝術家,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這輩子到底想幹嘛?究竟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心裡好像有很多想法,但又很迷惘,何時才能擺脫這種曖昧不安?
那時候,對人文藝術也充滿探索的好奇,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哲學書,看完也是一知半解,但比起周圍同齡的朋友、同學,他總是自認對人生比較有方向感。
西方的存在主義說,「要享受寂寞」、「不懂孤獨的人無法創作」……王俠軍總認為那樣的人往往是有深度而且優雅的。但對一個涉世未深的青少年來說,一個人要學習過孤獨的日子,「寂寞」卻變得無所適從。
王俠軍也喜歡研究、創作東西,沒事就把家裡的東西給拆了,像是鐘表、風扇、收音機……很仔細地研究內部的構造。還有,故意標新立異,流行的書、音樂、服裝一概不理,盡找一些冷門的素材,咀嚼與眾不同的口味。
父母從未期待他們姊弟要做什麼、不做什麼,也不給任何限制,只要求他們好好讀書。王俠軍整天沉浸在書堆裡,細細品嚼文字裡面的趣味。有一陣子,他以為自己這輩子會去做學問,在諸多龐雜的書海裡研究各種不同的治學方式,研讀他們的結構與邏輯。王俠軍的數理科一向不錯,一度想做科學家,但接觸人文的東西逐漸多了,重心開始偏向建築和造形設計,最後卻念了電影。
琉璃透光 佛像發光
學生時代的王俠軍,對佛法就極為嚮往,他一直覺得,琉璃和佛像其實有諸多寓意相通處。「琉璃透光,佛像發光,以琉璃燒製佛像,更有佛光普照的寓意,讓佛的慈悲能夠普及世人。」
他特別強調菩薩的親和力和柔美,製作過程中,難度很高,歷經艱險。他曾創作了「好山好水」平安鐘,在九二一周年時,置於東區頂好捷運站廣場,提醒大家持續關懷地震受難的人們。王俠軍衷心祈願,自己的作品能帶給結緣者一分圓滿的智慧觀照和清涼。
前年,總統府委託他製作水晶玻璃藝術贈予來訪的達賴喇嘛,原本考慮以達賴喇嘛雙腳盤膝比較生動的造形為藍本,但顧及是國家元首的贈禮,為凸顯雄偉的意義,最後選擇以布達拉宮為背景的達賴喇嘛半身人像。王俠軍表示,達賴喇嘛和藹親切的態度和歷經挫折而笑顏不輟的面容,給了他極大的靈感,而這尊命名為「山」的作品,也意味著來自喜馬拉雅山的長者那分自在、擔當氣魄。
當時,宋楚瑜也委託琉園製作一尊三十公分左右的無色佛像「無我」當作給達賴喇嘛的贈禮。
水晶玻璃佛像的製作早在中國唐朝時代就已經出現,目前琉園水晶製品中,佛像類的產品一直有一定的市場,約占百分之二十,但在表現的手法上則偏向精神取向,因此並不受限於傳統佛像的形制。
把中國玻璃推上國際舞台
琉園一九九四年從二千三百萬元開始,經過十年努力,成長為二億五千萬元的資本規模,是國內第一個真正將趨於沒落的工藝玻璃產業,提升為精緻的玻璃藝術,進而又再躍升為一個與國際品牌競爭的文化創意產業。
堅定以「打開中國人的玻璃世界」自居,在脫蠟製造上累積的技術,不是競爭者可用兩三年追得上的,才能有機會能與大廠平起平坐。而「上櫃」是琉園決心把中國玻璃文化推向國際舞台的第一步,意義不僅代表琉園通過政府嚴謹的審核標準,擁有健全的內控管理、達到一定的獲利成長;也代表企業將接受政府更嚴苛的監督,將責任與經營體制更透明化。
「文化創意產業是否能企業化經營,最重要的是要有專業經理人參與經營,不能只靠創意人一手擔起所有的工作。」王俠軍說,創意人在把公司交給經理人時,要信任且要有開放的心胸來接納自己原先沒有想到的事;而專業經理人更要能了解藝術家的堅持,要從內心喜歡文化產業,這樣的合作搭配才能走得久遠。
小檔案
出生年:一九五二年
國 籍:印尼華僑
學 歷:藝專畢
經 歷:曾任攝影、編輯、廣告企畫和電影美術設計,目前擔任琉園負責人